污凌城内。
如今一身校尉装扮的离甲川是最早一批退到污凌关的将领,他带领着一帮生死弟兄翻过陡峭的山峰,沿着赤水河,投奔到长公主麾下。对于那晚玄翼关所发生的事情,离甲川一直耿耿于怀。他详细描述了当时的情况,也让长公主立即判定这股叛军就藏在戍边禁军中。
长公主本来想让他重新担任一营主将,不想离甲川却拒绝了,正在一旁的龙自邦见状,开口邀请他加入刚刚组建的龙巡卫。就这样他成为龙自邦的副手,负责起整个污凌关的巡防。
龙巡卫的成员除了跟他一起逃回来的弟兄外,大部分都来自赤北平原各村庄的年轻后生,没有任何经验,龙自邦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在老兵中去选拔军士。被新兵折磨的疲惫不堪的离甲川摇头道:“我更相信这些新兵的忠诚。”
城外的喊杀声让耿星河频频抬头观望,一个不小心,踩到离甲川的后脚跟。“怎么,你小子还想着上城墙啊。”离甲川回头问。他让那帮老兄弟们带着刚训练完的新兵潜伏到各个军团之中,任务只有一个:严密监视分散在各个军团中,那些有禁军背景的将士。但他特意将耿星河留在身边。
“离叔,你就让我去吧。” 耿星河扬起略带疲倦的脸庞请求道。
“去送死吗?”离甲川转身敲击他的头盔,一边敲一边骂道:“我再跟你说一遍,老老实实跟着我,你爹当年可是手把手教给我如何在战场上活下来,我会让你这样毫无意义的去送死吗?”
“活着太痛苦了。”耿星河咬着牙吐露心声。昨晚,他又梦见了那个家,梦见了母亲的细语叮咛,梦见了父亲严厉的目光,梦见了那个‘傻’婆娘温柔的笑脸,今早醒来,他悄悄抹去已经风干的泪痕。懊恼和怨恨如毒蛇般撕咬着他的心,唯有流血才能排解他心中的恨意,无论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离甲川心头一酸,将那小子的头盔扶正,口气缓和下来:“好好活着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告慰。”见耿星河垂着头,一声不吭,离甲川沉默半晌,突然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来龙巡卫吗?”
耿星河闷闷不乐地摇头。
“我有个问题一直弄不明白。” 离甲川拽了拽他的袖子,两人并排而行,“我曾结识过一位好兄弟,叫何徕,三年前,他刚从镇旭都城调过来的时候,单纯善良的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他很刻苦,天赋也高,我用你爹教我的方式训练他,很快他就脱颖而出。三年期满,我想将他留下来培养成我的副手,他悄悄告诉我,出来前,他家给他说了一门亲事,他很是满意,还曾经偷偷将人家女孩子约出来。这次回去,就是想着早点将婚事给办了。” 如果我强行将他留下,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呢?离甲川突然心有感悟,闭上了嘴。
故事突然没了下文,耿星河不由歪头,问道:“离叔,你没事吧?”
离甲川笑了笑,摇头继续道:“他再次申请回到边关,但也完全变了一个人。整天浑浑噩噩,早没了原有的精气神。我特意问过他,他则选择避口不言。后来我从侧面大致了解到,他的那门亲事出现了大变故,女方因为得罪权贵而被弄得家破人亡。” 离甲川满是皱纹和风霜的脸上露出既无奈又憎恨的表情,“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因为这个变故竟然在对敌的紧要关头,倒戈刺杀昔日的战友袍泽。”
“他是叛军吗?”耿星河满脸惊愕,站在街口。他还不明白离甲川说这些,是想告诉他什么?
“是的,所以,城池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离甲川一转身来到耿星河的身后,一脚踹在他的屁股蛋上,“心智最容易被怨恨所蒙蔽。”
耿星河向前一个趔趄,身体冲出街口,余光正好瞅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刚好转进另一个小巷。“咦。”他不禁纳闷的出声。
“怎么了?”离甲川问道。
“我好像看到小侯爷。”
“哪位小侯爷?”
“龙自策小侯爷。”
“在哪里?” 离甲川快步上前,街道上空无一人。
“刚转过那个街口。”
“快,跟上。” 离甲川瘦长的身形冲了出去。
也就在此时。龙自邦站在王府后院门口,站岗的军士不见踪影,他暗道不好,向后摆摆手,龙巡司的众将士快步冲进小院。
“邦世子,人已不在。”紧接着,后院处传来惊叫声,任凭谁都明白一点,那些守卫被杀了。
“通知所有人收网,敢反抗者,杀。” 离甲川帮他编制的那张大网就要发挥作用了。一只响箭带着刺耳的笛声冲上天空。不知我能不能超过龙自强那个隐龙司密探,或许还差一点吧。龙自邦心中没有把握。不过他喜欢这一切掌握在手的感觉。
“小侯爷,您这是去哪里?” 离甲川追上了龙自策等人。
龙自策回头,身后只有两个人追来,其中一位他认识,正是曾陪同他的耿星河,叫住他的是另一位校尉,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精致铠甲,身披暗红色披风,右手握着横插在后腰上的刀柄,一脸戒备的看向他。
“小侯爷奉王爷的命令,立即返回镇旭都城。” 李实勇接口道,他缓步向他们靠近,手已经不自觉的摸上了刀把,皮笑肉不笑道,“耿兄弟,我们又见面了,等我们从都城回来,一定去你家作客。”
空中的响箭,打破了这里的‘祥和’。
“干掉他们,到南门汇合。” 龙自策快步离开。
李实勇抽出战刀,率领留下的五位护卫迅速上前将两人围在中间。
“何徕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离甲川同耿星河背靠背,战刀在身前不断游动,对敌经验丰富的他旨在用问话分散敌方的注意力。
“老何?”李实勇微微一愣,“你是隐龙司还是黑虎司的坐探?怎么称呼啊?”他往前一步,填补包围圈中最后一个环节。
“离甲川。”
李实勇心中一紧,此人是毛智忠的副将,何徕的顶头上司。何徕不止一次提及过如果不是离甲川突然移动,那一矛一定能将他刺死。
耿星河的背部传来离甲川即将右转的力道,他熟练的向左跨出一步,左手一甩,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在离甲川移动身躯的同时,射向李实勇的咽喉,时机力道恰到好处,如果李实勇站在那里不动,就更完美了。
可惜,匕首只是擦过李实勇的手臂,但也打乱了他进攻的节奏。李实勇心中大骂自己愚蠢,没有想到对方如此老练,敢在人数不占优的情况下抢先动手。
时机一旦错过,就要付出代价。正对上离甲川的是一名长着马脸的护卫,马脸护卫的战刀还没有劈下来,动作利落的离甲川已经转回原来的方位,眼神充满冰冷的杀意,带着血的战刀直刺李实勇的前胸。
李实勇无奈中止对耿星河的围攻,急急后退。而这时,那位马脸护卫的战刀掉落在地,颤抖着双手捂向肚子跪在地上,惨叫着试图将肠子塞回去。
“这一刀是为了毛将军。”离甲川喊道。他挥舞战刀,身体敏捷地移动,脚下步履轻盈快速,耿星河则紧紧贴在他的身后,用手中的战刀撞开不断劈来的刀锋。一个主攻一个防守,步伐身形默契的如同一个人一般。
又有一名护卫没有躲过离甲川突然射出的匕首,退出战团。离甲川趁机奋力向前,李实勇迅速横跨一步阻拦,将两人逼回包围圈。
“还记得你爹教过的东西吗?”离甲川歪着头问道。耿星河点点头,目光四顾,寻找突围的空隙。虽然干掉了两个,但现在是四对二,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正在此时,街口拐角突然冲出一名骑兵,见到街上的情况,大叫一声:“李大哥,快走。”他拨转马头向着他们冲来。李实勇等护卫见状立即丢下对手,闪进旁边的小巷。
转眼间,这名骑兵已到跟前,离甲川不愧久经沙场,反身一脚将还在发愣的耿星河踢到一旁,借力顺势滚向了战马的另外一边,骑兵的战刀劈空,离甲川的战刀则从骑兵的腰部划过,一声惨叫,骑兵摔下马来。
又有一队骑兵转过街口,刚好看到了这副血淋淋的场景。离甲川听见马蹄声,急忙回身,战刀横在胸前,退后将背靠在墙角。
“离头。”骑兵队伍中有人高喊道,“邦世子命令,活捉龙自策。”
离甲川闻讯急冲几步,抢过那名叛军的战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大声命令道:“耿星河,你带几个弟兄去追他们,其余的人跟我去南门。”
与北城血雨腥风,喊杀声震天不同,南城平和安静如常,面对着宽宽赤水河,这里不可能有敌人攻城,所以守城的士兵也不多,但依照长公主的军令,城门紧闭,城头上士兵们不停的巡视,不敢有半点懈怠。
“将军,你看,又有一只船队开过来了。”城头上,孙吉飞指向城外。施刚转头,果然,六艘商船,就像六个即将分娩的孕妇一样,挺着大肚子慢慢悠悠的从下游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