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师父的死不是何芳说的那样,是我,师父是因为我才出事的……”
“不是,你在说什么呢?”前一秒还沉浸在群情激奋中的工友傻眼了,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钱殿文:“你是想帮何芳才那么说的吧,不然如果真的是你,干嘛当年不说却选现在这个节骨眼说……”
“因为我胆小,我愧疚,我不确定师父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刚好那时候连工伤保险都鉴定师父的死是意外,所以我的不确定就真成了不确定。当初你们说的是真的,出事前我确实上过吊车,我也一直催眠自己——师父的死和那件事没关系,直到今天师娘说,师父和她说自己为了给师娘庆祝生日准备挂束花上吊车,我才知道师父知道我上过那架吊车,甚至还为我擦了屁股。”
“擦屁股?”围观的人因为钱殿文前言不搭后语的发言越来越迷糊,而且……“你怎么知道你师父说的挂花这种荒唐的事是假的呢?”
“因为师父给师娘准备的礼物根本不是什么花。”
他的师父他清楚,一个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是不可能把生活的事情带到工厂这么严肃的地方的,那是他师父,是把大兴厂当做家的人啊,怎么可能把自己工作的地方当成那么儿戏的地方呢,何况师父当初准备的礼物他是知道的,师父说等那个月工资发了要给师娘买条项链。
是项链,不是花!
师父之所以那么说,都是为了给自己掩护,掩护他私登设备,还意外弄坏了设备的事!
随着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事被说出来,钱殿文终于卸下了这个包袱。
“当年我私自上吊车时,不知道踩到了哪个位置,但肯定是踩掉了什么东西,我就记得当时听见叮的一声,那会儿我就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刚好那阵厂里在评先进,这事如果被发现甭说先进,处分也是跑不了的,刚好师父过来找我,发现了这事,就把我骂跑了,说是他会帮我处理。我不知道后来怎么就处理成那样了,师父也走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试着说服自己师父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当年的事和我没关系,直到今天,师娘说出了师父当年撒下的慌,我才知道,我不能再逃避了,那件事和师娘师父没关系,他们没骗保,欺骗大家的是我,是我!”
在厂房里踅摸了一溜十三招什么也没找着什么的荣易刚好在这时进门,恰好听见了钱殿文歇斯底里的声音,一时半刻都没反应过来这是出了什么事,好在有个凡事八卦外加腿脚好的胡庆军在,发现他来了立马跑过去,把刚才的事原原本本说给荣易听。
线索有点多,搞得荣易听了半天才算理出来点儿眉目。
“你是说何芳以为事故的责任方在自己老公,但是她把当初隐瞒的原因说出来时,钱殿文发现不对,因此确定师父会那么说完全是为了给自己打掩护,而他当初弄坏的机器是让他师父出事的真正原因?”
胡庆军听他说完,挠挠脑袋:“应该是这么回事。要不然姓钱的干嘛这么多年为了照顾他们母子不惜背负那么多骂名呢?”
“可是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不对么?”
“哪儿不对?”胡庆军心不在焉地回头朝钱殿文看去,说实话,此时此刻他的心情真的超级复杂,被他当成师父的人本来才洗刷了嫌疑,如今又自己把摘了的帽子戴上了,而他呢,又算什么?就算师父对他师祖有愧,为什么说不要自己就不要自己了?他又没招谁没惹谁?
胡庆军心思没在他这,荣易也不在意。
他是理科出身,学理的人无论学习还是工作都讲一个有理可循,眼下这件事在他看来就是有好多理循不着来处。
本来么,工伤保险的人又不是傻子,如果那辆造成事故的吊车真是因为钱殿文崩掉了一个螺丝或者零件,调查的时候不可能查不出来,再说了……荣易揉揉脑袋,总觉得这会儿想法很多,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就在他忙着理思路的时候,人群中才结束了一番慷慨陈词的钱殿文也垂着头朝他这边走来。
他不是奔荣易来的,而是一个心思在心里压了太久人急着去向师娘认错。
眼瞅着钱殿文就要和荣易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个人里年轻的那个突然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去认错?认完错呢?”
“你松手。”
荣易不松。
“首先,这件事情当时的起因究竟在不在你我存疑,第二,我相信一个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责任方的情况下会背负骂名照顾人家母子这么多年,还能在发现自己可能给他带来祸事时选择远离的人,就算坏也不会坏得无可救药。”
荣易的话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像尖刀,准确地扎在钱殿文心上,他低着头,声音和头一样低:“说这么多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钱师傅,大兴厂现在需要你……”
钱殿文苦笑一下:“你这算是榨干罪人最后一点剩余价值,是吗?”
“是不是罪人现在没有定论,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去想办法找出当年的真相,何芳那边也请你放心,你想说的话小胡就在医院,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可以让她转达,但我也希望钱师傅你,如果对这家工厂还有感情的话,帮帮我们,帮帮这家工厂。”
如果可以,荣易也想等到把事情全部都查清以后再让钱殿文以一个自愿或者清白的状态选择是否帮忙,可是他们真的没时间了,大兴厂没时间了。
他也是无奈之下才说出这番不要脸的话,但揪起根本,是荣易心里说不上为什么的对钱殿文是清白的这件事的相信。
他信两个有担当的男人不会在明知机器出了纰漏以后还会让事故发生,更信工伤的鉴定者有一双火眼金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