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咱们可以……”
“荣易。”胡秋景的口气突然严肃起来,她低着头,拼命压低语气一字一顿的和他说:“你周五就要走了,厂里的事就别参合了,说到底你不是我们大兴厂的人,有些事,有的路,是需要我们自己走的。”
小胡同志的意思很明确,她说的“我们”里,并不包括他荣易。
“我说得不对的话你可以反驳我啊,怎么,说不出来了吧,那是因为我说得对,荣易,你马上就要走了,趁着最后两天假期,好好把脚弄利索了,乖乖回深圳去谋你的好前程吧,你帮不了我们什么了。”
她说得决绝,拒绝的态度也格外鲜明,弄得荣易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两个人就那么面对面僵了半天,直到门外传来了别人的脚步声,荣易这才失落地撒开了之前还使劲攥着的图纸,然后点点头,再一言不发地出了房间大门。
时间是早晨七点半,工厂的大门半开着,陆陆续续有上班的人骑着自行车驶进院子。
雾才散,荣易从那些人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却有种说不清的朦胧感,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更看不清那一张张脸,偶尔有人和他打招呼,荣易也是浅嗯一声接着闷头朝前走。
其实他也不想往前走,他想停下来问问那些人,项目都没了,他们为什么还这么早来?
可转念又一想,换做是他,他也会早来的吧,以前他真觉得这厂里的人有点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成了傻子中的一个。
才出工厂大门的时候,又收到了秦环的短信,内容是去新公司的报道时间和一些注意事项。
为了给他找这个工作,老秦这个科研出身的几乎把这半辈子的精力都耗尽了,看着手机上那事无巨细的嘱咐,荣易难受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好受了点儿。
也是在同时,一个憋在他心里正努力萌芽的小念头也就此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大踏步地朝家走去。
昨天从医院出来时他听见爸妈说话了,说这几天要帮他收拾收拾回深圳的东西,估计这会儿,老爸或者老妈应该在家吧。
回到家,推开门的瞬间,一阵香气从厨房里传出来,隔着模糊的玻璃,荣北迁忙碌的身影落进荣易眼睛里,顿时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爸,怎么是你……”
“儿子回来了,昨天上哪儿去了,回来就没见你。赶紧洗洗手,饭马上就好。你妈在医院照顾爷爷,走前特意嘱咐我今天带你去买东西,这次去南边咱们得租房,吃穿用度不能却,但也不能太重,太重了搬搬抗抗的不方便。”
“爸……”他想说不用买,真有什么需要在那边买也一样,可再一想,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身上还背着债,老家的物价好歹要便宜点,买就买吧。
这么一想,他直接点了点头,转身脱掉外套,进去洗手了。
荣北迁做饭的机会不多,记忆里,荣易也就是逢年过节家里来客或者是荣北迁放假时才能吃上老爸做的饭,但论手艺,老爸做的饭菜不管是口味还是菜色都和老妈不相上下。
这不,从他进门到洗手这三两分钟的工夫,桌上就又多了两道菜。
老爸这会儿正关火,棉布围裙脱下来时没什么声音,荣北迁擦了擦手端起一早盛好的饭碗走出来,一脸慈爱地看着荣易。
“昨天去哪儿了,吃饭了吗?”
荣易摇摇头,回了句厂里。
“爸。”一说厂里,荣易的情绪又低了下去,他一边摆着碗筷,一边接过老爸递来的饭碗,坦言去厂里的原因,“我想去找出来这次没中标的原因,我觉得原因还是出在设计上。”
“找出来了吗?”
荣易摇摇头。
“爸……”
“哎。”
“我觉得自己特没用,你和妈供我去设计专业最牛的大学读书,结果我就拿了这么一份答卷出来。”
憋屈的情绪卡在嗓子里一天了,直到这会儿才有机会宣泄出来,荣易低着头,眼泪就那么悬在眼皮上,要掉不掉。
他并不想在父亲面前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可是不宣泄,他真的会疯。
荣北迁一早就知道儿子会难过,所以今天特意把老婆留在医院,为的就是留个单独的空间好好让儿子释放释放。
“儿子……”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估摸着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了,荣北迁把一盘小炒肉朝荣易的跟前推了推,说:“儿子,我和你妈送你去读书,从来不是为了你给我们交什么答卷,作为父母,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活的自在、开心。爸问你,这次的项目你用了多大的努力?”
荣易微微抬起眼,“100%吧。”
“好巧,我也是。”荣北迁笑了,笑完又往荣易碗里夹了一块肉:“你爸我这辈子活的就是个普通活法,天资一般,脾气也不像你爷爷那么硬气,所以爸特别谢谢你,让爸有了一次用尽全力的经历。不是有首歌吗,爱biang将爱niang,咱们爷俩能在一个战壕里拼这么一回,值了,所以,真的谢谢你,儿子!”
荣北迁的话有种发自肺腑的质朴,简简单单却又触及灵魂,荣易坐在那儿,看着父亲举在半空以饭带酒的饭碗,心微微地开始颤动,那一刻,他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太大胆,以至于吃过饭回到房间想了好久荣易也没做出决定。
说也巧了,自从开春以后一直清朗的天到了这会儿突然就阴了,没几下天上就飘起了雨,荣易坐在窗前,眼睛漫无目的的打量着窗外的雨,辗转反侧的心最终还是有了算计。
下定决心的他赶紧下地,来到桌前,打开上面的笔记本,快速地搜索着什么。
就这样,雨水遮盖着键盘的声音,键盘击破窗外的雨水,两股声音在一起纠缠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在时钟指到十的时候停住了。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胡秋景的电话。
几声嘟响过后,他喂了一声,说:“秋景,做你的那个方案。”
“什么方案啊?”胡秋景被他这一出一出的整蒙了,心情不佳的反问。
也别怪姑奶奶这会儿心情不好,重新上路的想法提出来非但没人相应还被泼了好几盆冷水,换做是谁估计都要心情不好。
胡秋景翻着白眼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桌角,下一秒手猛地就停住了。
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因为荣易说的是:“做你之前那个高铁专用救援起重机的那个方案。”
“荣易……”她吞了口口水:“你疯了吗?”
别说那个方案还只是个概念,就是完善完整了,从图纸到制作,这里面的难度有多大,他知道吗?
“别闹了好吧,我这会儿正烦着呢,你这个要跑路的人就别给我添乱了行吧?”
眼看好好的木头桌角就要被抠出来一个豁儿,胡秋景准备挂电话。
也是在她的指头马上就要按下那个红色按钮的时候,电话里突然传出来一个让她当即就石化的声音。
荣易说:“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