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完,办公室顿时就乱了。
胡秋景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纵身直接从椅子上跨跳出去,大踏步地冲出了房间,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众人也学着他的样子,纷纷跑出了办公室。
傍晚时分,天没黑透,灯还没亮的走廊里,表情凝滞的廖安城就那么站在半明半昧的楼梯口,抓着扶手的手因为激动攥地比脸都白。
本来就不好的情绪当看到那些突然冲出来的人脸时,顿时变得更不好了。
可他并没说什么,反而一个反手把手机调成了公放,随着刺啦一声信号响,电话那头紧接着就传来了一个陌生的人声——
“老廖,你们这座厂不得了啊,就为有这么一位坚韧又纯粹的老人,你们的工厂就倒不了!”
“活计,麻烦你,把刚才和我说的那段老爷子说的话再说一遍,可以吗?”
廖安城的声音听上去哑哑的,恳求的话语说出来也有些沉重的感觉,这股情绪理所当然地感染了在场的人,他们纷纷挺直了脊背,恭恭敬敬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因为是才转述过的话,电话那头的人也很快进入了状态,他先是清了清嗓子,紧接着就低着声音开始了转述。
“这是老爷子昏迷前拉着他孙子的手说的,他说大兴厂的重工陪着新中国走出了最难的那段日子,今后遇到的什么困难都不会比那个时候难,只要肯干,大兴人就没有做不成的,因为大兴有最硬的骨头。老廖,老爷子现在的情况不乐观,我这边肯定会尽全力帮忙,但你那边也要有准备,毕竟老爷子的年纪在这,而且才生了一场病……”
接下去的话对方没说,其实说与不说,在场的人也都懂里头的意思。
见大家都沉默了,廖安城随即关掉了扬声器,又和朋友说了几句,随后挂了电话。
再看向眼前这些人的时候,廖安城的眸色往下沉了沉:“刚好你们都在,与其让你们猜七猜八的,不如让你们了解实情,荣爷爷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以后这份工作该怎么干,能不能干,我希望心在大兴厂的人好好想想。”
说完,廖安城继续拿着电话,边下楼边轻声嘱咐着朋友什么。
懵的人还是懵的,以至于当他们中有人转身往办公室折的时候,胡秋景都没反应过来那人是谁。
“杨哥,荣爷爷不会有事的是吧?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对我也好,我才来厂里时,身边没亲人,只有他天天嘱咐北迁叔给我带饭,拿好吃的,你说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过几秒的工夫,胡秋景就哭得稀里哗啦。
而她的诉苦对象杨大个子也没比她好多少,挺高挺大的一个人站在那儿,后背直接一抖一抖抖成了虾米,更别说那张哭肿的脸早就不能看了。
“他……我……呜呜呜……”
情绪这东西真的会感染,前头哭了俩,站后头的那些很快也哭倒了一片,呜呜咽咽的声音里,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句“行了”。
“哭如果有用,那孟姜女就是个天生的最大杀器了。”
眼看着一张张脸因为自己的话扭过来,许平的神情瞬间更阴沉了,也不知道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还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桌上那些不算乱的书本这一会儿工夫又被他来来回回地收拾了两遍。
他不爱哭。
他一直都觉得哭是只有无能的人才有的表现,可谁能告诉他,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就看不清东西了,脑子也是,怎么就成了复读机,反反复复来回播地全是刚才听到的那两句话。
是,大兴人是有最硬的骨头,可为什么荣爷爷要把这些硬骨头往自己的眼睛里扔呢?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的落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净。
擦到最后,发现咋擦都没用的许平干脆不管了,直接顶着两只金鱼眼开始在口袋里头翻找。
翻了一会儿掏出来一张卡,随手扔到桌上那一堆里头。
“论技术我比不过你们,好歹攒钱比你们会攒点儿,集资攒项目算我一个。”
“许哥……”
“别说了,再喊哥哥就要后悔了,呜呜呜,我攒了十几年的老婆本,我还没娶媳妇呢,呜呜呜……”
极具反差的哭声算是彻底打断了别人的悲伤,杨大个子抹着眼泪走到桌旁,边抽图纸边喊许哥:“别说你技术不行,我们几个进厂的时候不都是你带的吗?这个位置你看看,想想调整方向……”
“有你……这样的吗?我还没说我要干呢呜呜呜……”
卡都拿出来了不就是最好的表态了?对他这种矫情做派心知肚明的杨大个子没说话,动作麻利地又捡了两张老许同志擅长的图纸摁在他跟前。
“廖厂?”
“什么廖厂?”一听胡秋景说廖安城,杨大个子担心是厂长去而复返,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吓得直接窜出来个饿嗝,回头看时,却发现门口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廖安城的影子。
意识到廖厂并没回来的杨大个子有点生气的回头,想要说道说道胡秋景,一回头缺发现胡秋景正对着手里的一张银行卡发呆。
“怎么了?”他走过去,人也跟胡秋景一样,呆愣在那里。
他认得胡秋景手里拿着的正是廖安城的卡。
原来早在他把卡托给许平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存款交了出来。
原来,在他们厂长的心里,也一直都是想支持这个项目的。
终于理清思路的大家心情豁然开朗起来,为了厂长的这份支持,更为了远在他方、生死未卜的荣爷爷,他们也要把这个项目弄出来!
要么说人是最怕有干劲儿的,当荣爷爷和廖安城捐款的事在厂里不胫而走后,那些为大兴厂贡献了半生力量的老工人们头一个燃烧起了热血,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那些后来进厂的年轻人,他们就像被一股无形力量推动着,抱成团的集体向前。
不是缺钱吗,大家捐。少人?退了休的人主动回厂提出可以无薪帮忙。
他们这么做不为别的,因为只有真正亲历过的人,只有那些在大兴厂呆过的,接受过机器与火花锻造的人才知道,那是种怎样的情绪和感觉。
就是在这种情绪的鼓舞下,本该遭遇瓶颈加瓶颈的设计部分竟然在短短半月间得到了跨越性的突破。
但设计部分的突破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结束,设计稿出炉后,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实验环节,而要进行实验,头一个需要准备的就是实验设备。
这天,已经连续在厂里安营扎寨十来天的胡秋景和杨大个子灰头土脸地等在厂长办公室前,为的就是等一个设备购买成功的喜讯。
四月末,树已经从之前的毛茸茸变成了如今的郁郁葱葱,这个夏天来得比往年都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初夏的燥热和野草花香。
廖安城的办公室大门紧闭着,如果趴在门上仔细听,能听到门里廖厂激动的声音。
“能成吗?”杨大个子担忧地搓着手,心里没底的问。
他的问题换来胡秋景一个质疑的白眼,“什么叫能不能成,荣爷爷都能从鬼门关上白绕一圈回来,咱们买个设备有什么能不能成的?”
就在三天前,心悬了将近十天的大兴厂收到了从南边发来的消息,荣爷爷经过几次抢救,病情终于稳定了,这让他们开心之余,也更加坚定了要把项目成功上马的决心。
杨大个子一听她说荣爷爷,皱巴的眉眼中露出一丝笑容,可紧接着,又被愁眉苦脸的表情占了上风:“说是这么说,可人家卖东西是要钱,咱们的钱要是不够,想买也不行啊……”
“你闭嘴。”胡秋景最不爱听杨大个子念丧,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直接喊了暂停。
可说是这么说,杨大个子的担心确实也是胡秋景担心的,她望着门板,沉默许久后,嘀咕着说了句:“要是真那样,我就去卖卖惨。”
“噗……”杨大个子抹了抹喷出来的口水,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小妹妹,正想告诉她卖惨不对的时候,面前那扇关闭许久的门也开了。
本来还在那儿打打闹闹的两个人顿时老实站好,两双眼睛无比热切地看向廖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