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兹镇国将军李寄来寿康宫求见太后的时候，已经是摄政王遇刺之后的第三日了。

宜音抱着手炉倚在靠窗的胡床上，静静听着内侍的奏报，视线落在窗外的那株斜逸横出，无甚章法的光秃秃的腊梅树上。

人间四月，芳菲竞艳。只有这怪树，在寂静酷寒的冬日里耗尽芳华，此时便只余粗陋枝丫，在一众灼灼颜色中，黯然可笑。

在别花避敛锋芒韬光韫玉之时，偏它凌寒而笑，不知收敛，如今别花灿然绽放之际，它又如此颓败，故作姿态。

这般不合时宜！

可又这般固执！

她命人不必修剪照料，从前在承恩殿是如此，后来移栽到寿康宫还是如此，她懒怠地纵容，成全着它的放肆与乖张。

又或许，只是怜它熬霜历雪宁死不折的几分傲骨。

谁知道呢？

“娘娘，乌兹镇国将军李寄在殿外求见。”

内侍又恭敬禀了一声。

殿内仙鹤炉中香烟袅袅，清雅的松木气味沁人心脾，却终究冷了些。无论怎么调制，都与他身上的不那么相似。宜音灰心地想，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制香的天分。

她懒懒地撑起身子，缓了缓神，淡声道：“走吧，吾去正殿见他。”

以前祖母常说人总是会变的，譬如幼时喜欢甜食，长大些了便不再喜欢了；又譬如孩童时总喜欢着锦衣华服，觉得新衣上身那一日是自己人生中最绚烂夺目的高光华采，可后来这样的心思也就慢慢淡了。

再譬如小的时候她是顶顶喜欢热闹的，家中来了杂七杂八拐着十几道弯的亲戚，她定要凑到跟前“姑祖母，姨奶奶，三舅表哥，七舅爷”地甜甜唤一声，再歪着脑袋听那人说一句：“哎呀，是六娘啊，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可是后来，她却最怕见人。

而如今，最怕的是，让人摆上花样繁多的糕点，穿上厚重的华服，然后端坐在殿上见人。

她熟练地勾起唇间浅笑，自认端庄优雅地抬手，声音也拿捏出不急不缓的国朝太后该有的腔调，对着跪地行礼的男子道：“李将军免礼，请坐。”

李寄恭敬起身，高大的身影掩住了殿内斜射进来的半寸日光，他拂袖在下首圈椅上坐下。

“大周天子未及弱冠，太后娘娘夙兴夜寐为国事操劳，想来是将小臣上次在承明殿所言参拜之事忘了？臣连日苦等，都不曾等到娘娘传召，是以冒昧前来给娘娘请安。”

其实她那日回宫打开李寄所赠送的那只锦盒时，她便明白了，这位年纪轻轻坐上乌兹镇国将军之位的“大周外甥”或许并不似传言所说那般，只是因着乌兹国主懦弱，这才将兵权交于他手。

此人年少有成，心机颇深，倒是一位难得的宰执之能、将帅之才。

那只盒子中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只是一张折起来的纸笺，其上书两字——符离。

符离乃是一味药材，据说乌兹王廷私藏，从未传世，可王太医看过后说，那味药材乃是鹤丹之毒的解药当中必不可缺的。

宜音不动声色地转着扇柄，笑意轻浅：“李将军此言差矣，我大周天子圣明慧断，吾区区后宫妇人，并不曾参涉朝政，何来夙兴夜寐操劳国事一说？只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