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李承晔彻夜未归,宜音也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惊醒过来,待外面四更鼓声传来的时候,她干脆翻身起来,披衣下榻。
宜音赤着足,缓缓踱到案前,将一盏小宫灯点亮,笼上白纱灯罩,室内被这般柔和的烛光照着,朦胧而静谧。她随后又走到窗前,将窗牖支起,拉过引枕,在胡床上靠坐着。
长安这样的夜晚很美,苍穹仿佛都比白日要低上些许,闪烁的繁星与宁静的皓月相辉映,四周极静,静的一片祥和。
人间无风,盛世安宁。
宜音拢了拢身上的寝袍,淡淡的松木香气,是李承晔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她抬起手,用大袖掩在鼻尖,又深深嗅了几下。
她心中记挂着今晚的审讯。
这是一场明暗的较量,因为对对手一无所知,所以她有些茫然。这种感觉与四年前,圣人登基那一日,她被迫坐在大殿上接受百官跪拜时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那个时候她看不懂底下那一张张面孔底下的心思,如身处雾气弥漫的深林烟瘴当中,踽踽独行,还要时时警惕四周随时可能会窜出来的蛇虫猛兽。
宜音指尖轻叩几面,凝神沉思。这些年好像一直被裹挟在旋涡当中,挣扎着,甚少有这样的日子,能安静地坐下来,面对自己的心,问一问对错。
对于此案,她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气定神闲。今晚之后,朝堂上将会有一个直属皇权的机构建立起来。如果说宣宗皇帝是以单个的人作为屏障,那自己此举则是为圣人树立了一个机构做屏障。
宣宗皇帝以子为剑,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最后李承晔替他承担了所有的污名骂名。那自己此番举动会如何呢?此机构一旦建立,消息直通圣人,皇权被世家掣肘的可能性势必会减小,他们也不会再如此被动……
宜音悉数着此举的优点,但与此同时,她也很清楚,万事万物,优势被放大的同时,缺陷也会被成倍地放大……几年后,几十年后,这个机构会如何发展,后世会如何评说?
她心里乱糟糟的,烦乱地敲了下几面,长长叹了口气。
“夜里凉,娘娘别坐太久。”
外面传来一道声音,是朝风。
宜音往外探了下,没看到人,问:“你何时回来?差事办完了吗?”
朝风答得简短:“办完了,昨日回来。”
宜音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朝风不似听云,听云虽然称呼李承晔为主子,但是很多事情都是听宜音的,也会直接向宜音禀报,但是朝风直接隶属李承晔。
朝风从来不称呼李承晔为“主子”,李承晔也不允许,他一直称呼的都是“公子”。他李承晔之间更像是配合默契的搭档,一同从深渊中走出来,一同挣扎在世俗的边缘。
王府的影卫有四十余人,他们当中并没有上下级之分,都是直接隶属李承晔的。这些人有的宜音见过,有的只是从李承晔的谈话中听过名字,他们的职责都差不多,但是在宜音看来,李承晔对待朝风与其他人并不同。
而且朝风此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些放诞不羁,但是接触之下,就会发现他其实极为严谨深沉。
他对于规矩的遵守,对于皇权的扞卫,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但是同时他又深深厌恶着这样的规矩与束缚,这样的自我束缚与奋力挣扎让他矛盾而又痛苦不堪。
“朝风。”宜音唤了一声。
朝风答:“娘娘,请吩咐。”
宜音轻笑了下,“没什么吩咐,我只是想说说话。”
朝风应声:“是,娘娘请说。”
他就是这样的人,看似恭敬,实则拒人千里。
宜音并未在意,纤细的的手指微蜷着,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击几面,随意问道:“你与听云认识多久了?”
“暗卫不谈私事,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