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音许久才从他这一席话的震惊中略微缓神。
原来对于杨忠其人,他们都未曾有过真正的了解。无论是当年的宣宗皇帝还是如今的圣人,甚至包括祖父,他们都从未看看清他。
相比于含蓄内敛的,一心浸淫于官场的他,当时身边的人都说热衷于骑射,不务正业的阿耶是离经叛道的那一个。
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阿耶他更多的是对于蝇营狗苟的官场的厌弃,对于自身身份的厌弃,他渴望在自由,他心怀怜悯。但是面前这个人,他却是真正的离经叛道。
在他心中伦理亲情,君权皇威,这些都是不存在的,他只有自己的信念,或者说他有自己的信仰——那就是他自己。他毕生都在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奋斗,甚至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可恶而又可敬。
试图改变一个这样的人是很愚蠢的行为,宜音并不打算这样做,她垂眸又将杨忠放置在几案上的酒杯斟满,“在六娘心目中,叔父一直都是忠于自己的人。叔父名、字都是来自于祖父,是忠廉诚,都是祖父的期盼。他老人家忧心为国,固然可敬可佩,而叔父这般忠于自己,未尝就是错,我明白的。”
杨忠听她徐徐说完,脸面上露出了几分欣慰:“你祖父当年没有看错人,你这孩子确实,很好,六娘,若你身为男儿身,这世间自然有你一番作为。”
宜音垂眸,“以前我很在意。家中虽然从未因为我不是男儿身而薄待于我,但是那时候随着祖母赴宴,也常常会被问起,心中难免会觉不舒服。后来家中将我送进宫来,经历了很多事情,反而就看透了。男儿如何,女孩又如何,天生阴阳,讲究阴阳相合,并未有高低之分,焉能说男子就一定尊贵,女儿就一定卑微。说句逗趣的话,叔父这般男子未成之事,小女或许能做到呢?”
她含笑望向杨忠,面上尽是小女儿情态,却又不乏一些毫不掩饰的倨傲。
杨忠骤然开怀,仰首大笑几声,道:“是了,倒真是叔父糊涂了。好孩子啊,我们杨家有好女。”
这一场谈话进行得很顺利,宜音也总算是解了当年的就未解之谜。
“是。你的姑母,我的小妹,昭元皇后确实是因为我而进宫,那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布局,我只想达到自己的目标。”杨忠缓缓说道:“你的祖父早就看出了这一点,他独具慧眼,我是他的儿子,他比谁都清楚,但是他阻止不了我。”
“姑母一生都被囚禁在了后宫。”
宜音平静地述说,只是述说一个事实。
杨忠眸色微动,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你也该知道,一个人一生难免会做一些违背良心,但又不得不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