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是受到了极好的照顾,穿着精致,妆容淡淡。
可是就那样悄无声息的躺在那里,一片死寂。
晚于许迢迢几步的沈青玉也走到近前,他动作熟练的将床上的少女半抱倚靠在床头,又贴心的为她腰后垫上软枕。
“这世上,应是没有死而复生的法术。”
沈青玉秾丽的眉眼也染上了寂寥。
“她死后,易情蛊子蛊便消亡在她体内了,然而不知是不是易情蛊母蛊依然存活的后遗症,尸身百年不腐。”
许迢迢没有问沈青玉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无论为了什么。
人死后,能有一人愿为她敛身,一直被记挂于心,此生足矣。
“浪荡子的忠贞,啧啧。”
许清宴不合时宜的突然开口打断了许迢迢的愁丝。
“清宴,怎么才能让我回到我的身体里?”
许迢迢想起此行目的,原以为她的肉身在合欢宗,没想到沈青玉竟是为她藏在一座热闹的凡人城镇。
“上去握住你的手,然后慢慢将神识探入你的识海,就是你投入幻境的那抹神识。”许清宴道。
许迢迢心道:死去的人哪有识海。
然而许清宴这么说,她也就依言顺势上前握住了“自己”的手。
与想象中不同,手中的手指葱白细软,肌肤温热嫩滑,许迢迢忍不住摸了两把,一抬头迎来了沈青玉不善的目光。
我自己摸自己怎么了,许迢迢心中忍不住吐槽道,终究还是停下了小动作乖乖握住自己的手。
“你要做什么?”
沈青玉皱着眉问道,这百年来他为了养护许迢迢的身体花了不少心思,看到她肆无忌惮随性的动作就忍不住直皱眉。
“归位。”
许迢迢语毕,毫不犹豫探出神识趁沈青玉尚未反应之际直接一头扎入自己的身体。
沈青玉在感受到那缕与白姣姣全然不同的神识前就是一惊,他为欺骗白姣姣,以前曾编织云雨幻境诱白姣姣入境,对她的神识再熟悉不过。
他对面前自称许迢迢之人的身份依然半信半疑,现在看她毫不迟疑的选择,沈青玉面上露出些许挣扎,终究还是没有上前阻止。
万一呢?万一真的是她呢?
沈青玉忍不住升起些许期望,望着双手交叠在一处的两个少女。
百年的守候已经让他有些分不清对许迢迢的感情了。
一开始是曲莲殊的嘱托,他感念曲莲殊在他微末时伸出的援手,投桃报李在暗处照顾许迢迢。
后来到底是习惯,是责任,还是愧疚?
他真的分不清了。
他本生于达官显宦之家,家风清正,严父慈母,兄嫂和睦,还有一个可爱的小侄女。
若论人生轨迹,顺利的话他会考上科举,金榜题名后娶一情投意合的女子为妻。
不顺利考不上也无妨,作为家中幼子并无过多责任压身,父兄也能容忍他平平安安随心顺意的度过一生。
没想到父亲直言犯谏,涉及皇权更替,招来新皇记恨,寻了个缘由将沈家众人下狱。
父兄惨死,沈家被抄,小侄女病死,母亲与长嫂为保清白自尽于狱中,只剩他一人苟活于世。
原以为流放到苦寒之地就是最终的结局了,没想到他这夺目的外貌让人生出折辱之心,被贬为官奴沦落到南风馆中。
他也曾想过一死了之,然而他沈家的冤屈又有谁来洗刷?
就在他绝望快要认命之际,这惹祸的美貌又招来了隐匿于下界搜寻弟子的合欢宗修士的青眼。
这世上真的有仙,只是仙也下作。
是留在凡界伺候男人,还是去仙界伺候女人,对沈青玉来说很难选吗?
他已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沈家小公子了。
沈青玉在离开凡界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不过是利用那个觊觎他美貌的合欢宗女修将新皇与他沈家一样断子绝孙罢了。
拜入合欢宗是意外,若能清清白白的活在世上,谁愿意靠雌伏于女子身下苟活?
逃出暖春阁则是在他计划之中,他假意讨好暖春阁的主人,找到机会后逃出了暖春阁。
仓皇间他逃到了一处荒山野岭,也是在那里遇到了改变他命运的人,曲莲殊。
他提前得到了合欢宗最原始的核心功法,又有曲莲殊传授幻术,终于挣脱了以色侍人的命运。
不过尽管如此,一开始他会着红衣赋情香以免被人看出有异,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所以当曲莲殊开口托他照顾许迢迢的时候,他义不容辞。
只是他与曲莲殊的关系不好摆在明面,只能暗地里照顾她。
曲莲殊的这个徒弟,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可是等他查到她的身世,又生出了物伤其类之感。
二人所生的朝代相距百来年,却因缘际会在合欢宗相遇。
沈青玉不免对许迢迢宽容了几分。
他不便露面,闲来无事过来看到她缺少什么就立刻添上。
这一来二去,沈青玉发现她虽然精神混沌,但是乖巧懂事。
在他默不作声送来女子各种爱物的第二日,原处便会出现一幅画。
寥寥几笔,画的都是小鸡,小兔子之类的简笔画,却生动形象。
他知道这是她的“谢礼”,她不是真傻,只是为了屏蔽自己的痛觉主动选择“忘”了一些事情。
沈青玉将这些画作妥善收好,三年下来也有了一本小小的画集,闲来翻翻也有一番野趣。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没成想等到她好不容易练气,眼看着过不去宗门试炼。
曲莲殊托他与许迢迢双修,他翻了一夜许迢迢画的画集,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这件事一直让他懊悔至今。
许迢迢死后,他想她或许也与他一般向往着离开合欢宗,于是将她安置到这处凡人城镇。
这百年来,他偶尔想逃避世间纷扰之时便会过来看望她。
每每来时,会顺手带上一件女子喜好的礼物,就像她活着时那样。
只是此后,他再也收不到那稀奇古怪的画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