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看着自己肉体的消亡的滋味并不好受。
佛说三千世界微尘里,她曾是三千世界中的沧海一粟,如今又散为十万微尘归于世界。
肉体的消亡伴随着世界的消亡,不对,是别人的世界仍在继续,她的世界已经停止了。
许迢迢察觉到自己处于一种十分玄妙的状态,她失去了自己的肉体,意识却存在着。
她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意识不知悬浮在何处。
她没有“眼睛”,也无人与她沟通。
这令人难以消解的寂寞让她不由自主的开始思考关于念力究竟是什么这样沉重的课题来。
高阶修士死后若执着于传承可留下一念,就像陈蔺微那般。
尘眠之境中存着的修士死后的念想也是像她这般形式存在着的吗?
不过陈蔺微等人修为高于她,还可化个人形,她却茫然的像是迷失在夜里的纸鸢,彻底与现实世界断了联系。
许迢迢又想到,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异士执着于名垂青史。
那是他们的执念:肉体消亡却被后人世代铭记。
以书画留名者亦不在少数,刨去“画”作为“画修”武器的属性,画师寄情于画,有的是对艺术真挚的追求。
绝没有哪个画师会狂妄到在一幅画落笔前想的是我这画必将让我青史留名。
许迢迢突然意识到她太执着于提升画修之道反而失了作画的本心。
以念力作画,或许关键并不在于念力强弱,而是她在作画动念的一瞬间掺杂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她的念并不纯粹,所以她作画那般吃力,而她却以为是她念力不够不足以画完整幅画。
许迢迢想明白的一瞬间,面前豁然开朗,她漂浮的意识像寻到归处般疯狂朝一处聚拢而去。
她分明无法看,却清晰感知到那处有盏燃着的青灯正等着她。
如倦鸟归巢般,她的意识毫不抵抗的坠入炙热的烈焰中燃烧殆尽。
那豆大的焰心从意识烧至识海,燃起了熊熊大火,烧至灵魂的灼痛感激的她睁开了双眼。
许迢迢下意识惊呼一声,引得身旁的少女连忙过来关切查看她的情况:“小姐怎么了?”
这陌生的称呼让许迢迢愣了一下,等看清面前少女清秀的脸庞,才想起这是她身边的侍女。
“可是做了噩梦?”
侍女关切的问候让许迢迢惊觉自己正躺在软榻上,窗外春光正好,她像是午睡醒来。
许迢迢回想一番方才梦中的场景,她明明有所感悟,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的记忆似乎出了问题,就像被人阉割了关键部分,重新注入了新的捏造的记忆。
她记得她与姬无悠一道去慈悲寺参加讲经大会,她独自进了浮屠佛塔。
然后,她重生到了许家尚未衰败之年。
许迢迢的记忆是从一年前重生时开始变得清晰的,她一句话解了锦城灭亡之灾,但是她的命运也随之改变了。
她大概不会再被合欢宗的人骗去合欢宗了,没有她的参与也不知她师父、白姣姣还有姬无悠他们会不会走书中老路。
许迢迢总觉得她重生的想法十分怪异,她根本想不起来她是怎么死的。
她也曾怀疑过她还在浮屠的试炼中,可是无论她如何呼唤许清宴和纪泫之都无人回应她。
而更可怕的是,凡界虽灵气稀薄,但是聊胜于无,她曾试着引气入体,但是她对灵气一点感知都没有了!
这意味着,她或许,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这是惩罚吗?
让她清晰牢记着上一世修仙的记忆,做一个凡人。
好比折断俯瞰天际云鹰的羽翼,让她只凭双足蹑行。
许迢迢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默默的走出闺房,走到庭院中央仰头望着曾经伸手可及的天空。
侍女跟在她身后,见她神情落寞,绞尽脑汁安慰道:“小姐,听说城里翡玉阁首饰上新,不如我们出去逛逛?”
“若是不想出门,上回老爷带来的料子有匹缎月锦,可叫绣娘进府为您做件春衫。”
许迢迢轻应一声,对此并无多大的兴趣,对侍女道:“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让她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