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来,这样的争吵在顾云星的记忆里多得数不清了,她从一开始的凄厉嘶喊和崩溃绝望,到现在的沉寂如水和麻木不仁。感觉像是过去了很久,但实际上也只有四年而已。
陈暮雨当年车祸后,情况危急,如果不选择截肢,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医生试探着提出这个治疗方案的时候,顾云星当即就要签手术风险告知书,要求医生立即安排截肢手术。
可陈暮雨不愿意,她那时的意识很微弱,但仍然死死地攥着顾云星的衣袖,只盯着那张冷冰冰的纸,小幅度摇着头,眼睛里急得淌出硕大的泪滴,像断了线的珍珠流进温热的颈窝里,濡湿了脑后的发丝。
顾云星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俯下身,贴近了陈暮雨被汗滴黏住的刘海,眷恋而亲昵地吻了吻她的额发,安抚着她恐慌不安的情绪。
“没事的,妈,睡一觉醒来我们就好了。”
随即直起身,从文件夹上抽出签字笔,在陈暮雨灼灼的注视下,毅然决然地在家属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撩了一下额发,笑着把文件递给了医生。
“辛苦您了,请尽快安排手术。”
她微微闭了闭眼,大脑一片眩晕的感觉袭来,她突然眼前一黑,瘦削的身形也略微摇晃。
苏墨晗站在她身边,及时扶了扶她,关切地询问:“没事吧?要不要我让医生过来看看,我扶你先回病房休息?”
顾云星稳住身形后,往后退了一步,礼貌地对着苏墨晗点头致谢:“非常感谢您帮忙,苏总。”
“如果不是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术的费用我会慢慢还给您的。”
苏墨晗愣了愣,笑意凝固在脸上,但很快调整过来,之后打了几个电话确认了一下手术时间,也联系了主刀医生提前打了招呼。
陈暮雨手术的那天,顾云星环着手臂在手术室外的长廊上来回踱步,她反复低头确认着时间,医院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白炽灯映在她的脸上,显得焦躁而不耐。
她的脑中是挥之不去的那封截肢手术同意书。
“麻醉意外……呼吸心跳骤停……术中大出血……MODS……失血性休克……血管痉挛……术后肢端坏死……”
这些恐怖的念头不断地翻涌而来,她需要竭力地克制才能把它们全都压制下去。
好在国内顶尖的医疗团队和最尖端设备的双重加持下,截肢手术很成功。
截肢手术技术目前在国内已经非常成熟,但陈暮雨作为糖尿病患者,手术难度系数本来就不一般,主刀医生走出手术室门的时候揉了揉僵直的腰,也松了一口气。
毕竟苏总花费了巨额酬金,提前发话表示这场手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虽然在陈暮雨从麻醉状态中悠悠转醒后,就只会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沉默地流着痛不欲生的眼泪。因此她的术后愈合很糟糕,术后伤口感染严重,连着又安排了三场小手术。
她为此怨恨了顾云星整整四年。
虽然她很爱自己的女儿,但两人之间的芥蒂就此结下,顾云星知道她们不可能回到之前那样亲密无间的母女关系了。
这些年,顾云星眼睁睁的看着陈暮雨从一朵娇艳欲滴的带刺红玫瑰,把自己折磨成如今这样枯枝败叶的模样。
“你这么活着,的确没意思。”
顾云星冷笑一声,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话,把两人从遥远的痛苦回忆中拉扯回来。
陈暮雨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反而微微愣住。
“不过你要死的话,你葬礼的第二天我就下去陪你。”
“我把小寻也一起带上,我们一家在地下团圆,听起来也不错。”
“反正我们早该死在四年前的那天下午了,不是吗?”
顾云星神情淡漠,仿佛在讨论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可是你甘心吗?”她话锋一转。
“白凝那个贱人,现在风光地在顾家当着女主人,顾昌明宠她宠得整个霖城世家贵族都快传遍了,她生的那个女儿顾嘉禾娇蛮任性,无法无天,几年前张口就要我的房间,我有的东西她都要来抢,不管要求有多么的无理,顾昌明不还是对她有求必应?”
“陈暮雨你告诉我,你的儿女现在在哪里?”
“车祸我们一家三口躺在医院的时候,顾家有施舍过哪怕一丁点儿的怜悯吗?”
“仁安医疗拥有世界最顶尖的专家团队,你清高,不愿意去求他们,可他们真的就这么不管不问,任由我们自生自灭,我们身上没有留着顾昌明的血吗?”
“我在娱乐圈里刚被个渣男劈腿,对方是个豪门贵女,他跟我说他只能娶跟他身份相匹配的,我想要跟他脱离关系谈合同解约,还要赔偿五个亿的违约金,我最近可谓是赔得倾家荡产。”
“小寻就更不用说了,他现在还住在精神病院里呢,他上次给我打电话,跟我说姐姐我好想回家啊,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你甘心吗?”
顾云星目光冷冽,句句诘问,步步紧逼。
陈暮雨的眼眸里浮现出浓烈的恨意,她垂下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我不甘心。”
顾云星干脆利落地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果仅凭爱意无法支撑自己活下去的话,那就靠恨意活下去吧。
“可我比不过她。”陈暮雨垂下了头,攥紧的拳头也无力地松开了:“我健全的时候尚且争不过她,更别说现在这个样子了。”
“呵。”顾云星嗤笑一声:“白凝到现在连张结婚证都没搞到手,你觉得顾昌明能有多爱她?妈,你可是法律承认的正牌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