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坐在甲板上晒月亮。
今晚,大家继续进行海面打捞受精卵。但珊瑚排卵高峰期已经过去了,海面也从一开始的一大片粉红色“星光”浮上来,粉红一大片海,到现在稀稀疏疏的粉红色。
费海比较有经验,他说,“大家先别急着捞。我们在等十分钟。珊瑚里寄生的珊瑚虫若非是排卵团;那么会在排出卵子后,七分钟左右,开始排精子。卵子与精子在海面上结合配对也需要时间。它们会自己寻找匹配基因。”
于是大家又等了一段时间后,开始捞珊瑚精卵。
明湖聊起了他以往种珊瑚的经验,说要选择常年累月皆温柔的海域,在那种海域种珊瑚,成活率才高。不然,一次台风过境,好不容易种生的小珊瑚们就集体死亡了。
纪好好也聊到,她和明湖还在寻找更多的种植珊瑚的温床。
盛夏听得津津有味。
费海想了想,又讲:“我还记得十年前,我跟随团队在海南附近种珊瑚。那会儿,我刚才印尼学完种植珊瑚技术回来,真的是非常高兴,一心扑在潜水,下沉,种植,再下潜,再再下潜上。有足足三个月的时间,不要命,不顾水压低天天下海种珊瑚。我们从印尼那边学来了用铁架安床,做成一具一具床的模样,长长方方,四平八稳,各拖了四个大铁球,自以为万无一失。后来一晚上,台风来了,等台风过了,我们急急地下潜,结果一看,铁架床虽然没被卷走,但翻倒了,珊瑚幼苗全坏了。”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暗吸了一口气,所有人都觉得揪心。仿佛是自己站在水下,看着一片狼藉的铁架床和坏掉的珊瑚幼苗。
费海叹气,“我们第一次种,没有经验。因为在印尼是没有台风的。铁架床的办法在当地可行。在我们国内海域不可行。后来,我们就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去和台风做斗争,想出了做成各种各样抗风抗卷抗刮抗一切能想象的抗击力的铁架。而且,我们时常关注维修铁架,以及给珊瑚苗做固定。留意一切的天气预报,一旦知道要刮台风了,就提前下海去给珊瑚加固,以及罩上巨大的网,将铁架罩在里面,这样一来,铁架也没那么容易翻,而珊瑚也能得到保护。”
“渐渐地,我们就摸索出了许多经验。”费海讲。
纪好好也抢着发表在救治种植珊瑚这一方面的意见:“我和小珊瑚也是这样过来的。一开始没经验,遇到一场台风什么什么都没了。哭得我几乎气背。后来就摸索出门道来了。我们在需要种植的那一带,像打地基起高楼一样地建铁架大楼,高有两三米了,四四方方的矩形加三角形,很抗压。而且一高起来了,像楼房一样坚固,等珊瑚慢慢大了,又吐出骨骼,骨骼搭骨骼,珊瑚虫一分为二,越来越多,珊瑚幼苗长成成体珊瑚,一壮大起来,后来就算有台风,也不需要我们管了。我们当时就选鹿角珊瑚,一年能长十厘米,真的是眼看着的大,一年壮过一年。等到四年后的一天,我们再下潜时,才惊喜地发现,珊瑚第一次排经卵团。我们试着捞了一些回实验室自己培育繁殖。而那一带自然繁殖出更多的珊瑚,就以那个珊瑚大楼为基础,一点一点地向外扩张,形成了一小片珊瑚礁壁。”
盛夏笑了,比了个大拇指:“你们很厉害。”
明雪毕竟是外行,于是问,“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个地方种植呢?我听见你们都提到过,是多次台风,而非一次两次。为什么不换那种更为安全的水域种植呢?”
盛夏和他解释:“因为科学家们选取种植的地方肯定是珊瑚遭受严重破坏的地方。我们都希望能修复那片海域的珊瑚礁,使得珊瑚礁不再死亡和减少。”
等大家打捞完精卵,盛夏一组人将新收集的精卵全放进孵化箱后,盛夏就去给砗磲做研究。
盛夏先看水温对不对,这段时间里,养砗磲水温得控制在20到30度之间,她调整了一下,然后又检测盐度,海盐度要控制在27到35PPT,PH值控制在8.0-8.5之间,清澈的海水是不断过滤循环的,水流的速度也很合适。
费海走过来,给她调整了一下光照灯。
盛夏问:“砗磲排过粪便了吗?”
明雪一听就笑了,“原来你们还要收集粪便。”
盛夏讲:“没办法啊!这是唯一不破坏砗磲又能弄到虫黄藻的办法。以前科研还没那么先进时,设备也相对落后,要提取就需要破坏砗磲。现在不用了。现在只需要从砗磲出水孔等排泄物就可以了。哎,还要看它心情呢!它心情好才会拉屎喷粪!”
明雪:“……”
面对她的粗俗,费海只是笑了笑。明湖捧着笔记本过来,讲:“还没有排泄。”
正讨论着它什么时候才会拉粑粑这个问题,砗磲小朋友就很争气地开始喷粪了。
一众人都很高兴,做记录的赶紧记。
明雪打趣道:“它对着你喷,看来很给你面子啊!你要交好运了!”
盛夏:“……”
明湖和纪好好极为小心地从过滤器那里收集一切砗磲粪便。
然后开始进行细胞切片,用载玻片装着,递给盛夏。
盛夏从显微镜下研究,虫黄藻在里面,且生命力旺盛!她喃喃自语,像在念魔咒:“乖乖海藻,赶快钻去我的珊瑚宝宝那里去吧!喂得我的珊瑚宝宝白白胖胖呀!”
她声音细,别人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但她身边的明雪听见了。他嘴角勾起,头低了下来,他唇拂过她耳廓,轻语:“原来你是这么顽皮孩子气的科学家啊……”
“小叔叔!”她嗔,扯着他衫尾:“不准讲给别人知。”
“这么可爱的夏夏……”他做了个封嘴的手势,“只有我知。”
俩人都笑了。
纪好好把所有的虫黄藻装在专门的光照海水过滤箱里,交给了助手陈芸。
纪好好对盛夏讲,“陈芸是我一手一脚带出来的,我的本领都交给她了。她还会养好虫黄藻。”
盛夏和她谈论方案,“虫黄藻能提高珊瑚与砗磲幼虫的变态率,提升它们的变态幅度。我看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将虫黄藻种进珊瑚培育箱里了。”
纪好好点头道:“一切听你指示。”
一行人处理完公事,也累了一天了,就回到彼此舱中休息了。
不过盛夏不属于此列。她一向精力旺盛,就像拉布拉多犬雪球一样。
对于剩下而言,只要是她喜欢的事情,她可以不吃不睡地去做。
此刻,她又来到了精卵培育箱里。
她打开箱盖,蹲着仔细观察。
明雪也靠了过来,就蹲在她身边,一大一小蹲在那,低着头,活像一对大猞猁。
忽然,盛夏高兴起来,“小叔叔,你看,躲在那个珊瑚后面的就是幼虫宝宝哎!天啊,我们见证了精卵变成了虫宝宝呢!”
其实旁边还有一个微型记录仪的,就在水箱里,记录仪还带显微镜功能,已经拍下了的录像里,能看见细微的珊瑚幼虫。
明雪哪里看得见,于是盛夏将自己戴在右眼上的显微镜戴到了他眼睛前。
果然,他看见了像毛毛虫一样的白白的,略透明的珊瑚幼虫。
“等它们的个体再大一点,就可以放进虫黄藻了。有了虫黄藻,就能增大它们的存活率,与生长速度。”
“珊瑚的一生离不开虫黄藻。虫黄藻一旦离开,珊瑚与珊瑚虫就会白化,跟着死亡。所以说,如果珊瑚丛里,产生大量的白化,就意味着虫黄藻大批量地离开了。后果很可怕。而导致珊瑚白化的原因和全球气温升高有关。说白了还是环境的问题。”
顿了顿,她又讲:“如果在野外海里,一直漂浮的浮浪幼虫没有得到虫黄藻,就会慢慢走向死亡。所以,即使你看见那么多海里那么多受精卵,在大自然下,即使幸运地配对,即使幸运地发育长成了幼虫,但如果没有虫黄藻还是成活率很低的。调控保护以及种植修复珊瑚,已经是刻不容缓了。”
这里的工作已经完成。盛夏和明雪一起回到舱里,但她没有睡意,她披着大衣,在夜灯下撰写开题报告。她要写详细的论文以及报告,还有上报到项目资金拨款机构的官方文件。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没有半年,是完成不了前期工作的。
明雪很心疼她,但又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毕竟他不是费海,他不具备这些海洋知识。于是,他只能默默地进了厨房,去给她做一些好吃的东西。
因为,她说过的,美食可以治愈世间一切伤痛,以及一切疲劳。从前的小姑娘总是伤痕累累,从身到心;但现在,她长大了,坚强得可以对抗风雨,她现在需要治愈的,只是工作过后的疲劳而已。
而他还是有渴望的,他喜欢听见她反反复复地讲:“真的是唯美食与小叔叔不可辜负啊!”
一想起她,明雪的唇角再也再也止不住地翘了起来。
她是他心头肉,也是他内心里一抹柔软。
***
明雪发现,珊瑚幼虫每天都要变大一点。
盛夏已经将虫黄藻放进了培育箱里,且和珊瑚幼虫融合得很好,成为共生关系。
明雪每一次看珊瑚幼虫,都像个大孩子,颇有点手舞足蹈的模样。
这样的生活是刺激的,新鲜的,且很有意义。人活一世,总要有点理想和信仰的。恰好,她的工作又是那么的有意义。
他虽然出生在寒冷的冬雪世界里,但他同样也是海的儿子。他五六岁回到大浪屿,就是在海边长大。他爱海,深爱着。
盛夏每天都在收集砗磲粪便。她笑称自己是粪便收集机。
经过从粪便出来的虫黄藻原液,得经过筛选、清洁、培养,这一切由纪好好的助手陈芸来做。
陈芸见了盛夏,也是喊她老板,一时之间,搞得她有点不好意思。
明雪偶尔也会打趣她,喊她“小盛老板。”
这一天,盛夏调取了培育箱里的显微镜放大化成像摄录机里的录像,她仔细地查看。明雪就在她身边,陪着她,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让她解释给他听。
盛夏对着,属于自己的二十箱珊瑚幼虫,颇有一种豪迈顿生之气,她嘿一声笑,讲:“小叔叔,你现在看它们还是虫,我让它们变态给你看好不好?让它们开出花来——成为珊瑚幼体!”
明雪故意逗逗她,“才二十箱,你就满足了?纪好好和明湖一人四十箱!”
盛夏瘪了瘪嘴,“我才刚开始研究嘛!再说了,我可是他们老板!他们的小实验室还是归我管的嘛!在学术方面,我也才是它们前辈!”
“是是是,小盛老板!”明雪摸了摸她头,就像摸雪球。
盛夏将更多的珊瑚钙化藻放进培育箱里,这种海藻对珊瑚幼虫的附着起重要的诱导作用。盛夏想,是时候了,该让虫们附着了!
盛夏又讲,将来我们还是要放归一批浮浪幼虫的,浮浪幼虫浮游期有时候可以长达三个多月之久,不过也总归要附着,最后能不能发展成珊瑚幼体、与继续生长下去,就要看当地海域的环境了。希望未来的它们一切顺利吧。讲完一大段话后,她润了润喉又接着讲:“不过它们的浮游期生存率同个体大小,还有虫黄藻有关。大的往往能活下去,而虫黄藻也往往会选择大的个体栖息。小叔叔,你看这些幼虫,它们的个体都挺大,看见它们的身体了吗?之前是透明的,现在有颜色了,是因为虫黄藻的原因,虫黄藻为珊瑚幼虫及珊瑚提供养分。珊瑚之所以色彩艳丽,幕后功臣就是虫黄藻。”
十天之旅,已经结束。科研船往大浪屿开去,而还有一部分精卵收集箱会在三个月后收回来,到时还会有一批浮浪幼虫,科学家们打算让一部分在大海漂浮,撒播基因,考虑到附近可供附着的基点还是很多的,所以不需要担心;一部分幼虫会被带回雪瑚大实验室,进行珊瑚幼体培育,与为以后的科研以及移植珊瑚作基础数据。
但他们每天都要下潜,因为费海需要摸清楚这一大片海域,哪一处的珊瑚礁薄弱,需要补充珊瑚幼体。他们已经拥有了第一期的珊瑚幼体,这一批幼体可以补充进去,改善该海域的珊瑚生长状况。
盛夏在费海的带领下,一点点跟着学,跟着做。
每天下潜实属高强度劳动,有时候,她累得才趴会甲板,潜水服也没来得及脱,就躺尸在那,直接睡过去了。
她已经不是小孩了,一个女人,像个男人一样,倒下随处睡,还给你来一个大字型,四仰八叉的,毫无形象。
费海见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洛圆舞见了,直接给她一脚,说她有碍观瞻,而回应洛圆舞的、是她的呼噜声。
明雪这么得体优雅的一个人,那里能接受,赶紧让洛圆舞扶她进浴室换衣服。
洛圆舞赶紧溜,“你是她男人,你来弄。”
明雪无法,只好红着脸,将她抱回了卧室。
卧室比较温暖,他将她放在地毯上给她脱潜水服。潜水服很难脱,他只好摇醒她令她配合。
盛夏迷迷糊糊的,配合着脱了,也没醒悟自己只穿了内衣裤。明雪脸红成了一片,但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脱掉了她的内衣裤,将她抱进小浴室里,给她从盆子里勺温水冲去她身上、头上盐分。
这一刻,他很虔诚,心中一片纯粹,只是怕她冷了,累了,只想能令她快些可以上床休息。
洗澡,抹身,裹上温暖的衣服,给她抹润肤乳,给她梳顺头发,给她将长长的发吹干。吹风筒嗡嗡嗡的,他的手指,在她头发里穿梭,在她头皮上摩挲,太舒服了……盛夏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头枕着他膝就睡着了。
明雪宠溺地揉了揉她额,“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大傻妞!”
第二天,费海带着盛夏再度下海。
下海前,一艘科研船也停在了他们的船旁边。
费海告诉大家,那是他的团体的船,这一次,他的团体是来放归珊瑚幼体的。之前,他的团队就观测到这一带西隅的海域珊瑚减少了,所以就打算补充珊瑚幼体。
盛夏看到他们捧出来一大箱一大箱的三角架,架子泡在海水箱里,架子上全是珊瑚幼体。那些珊瑚幼体软软糯糯的,落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肉体”!
明雪也很激动,毕竟,他也是大开眼界。无数的灵感涌上来,他决定做一系列珊瑚造型的Gelato!为配合盛夏她们的环保意念,与海洋国际音乐节的概念,他定名为《种珊瑚》系列。
这一天,明雪也下了海。
每天下潜,已经成了他最喜欢的节目。
费海领着众人,尤其是重点指点着盛夏,示意她看倒退的这片珊瑚礁石。
深海里的非造礁珊瑚,造礁珊瑚一般就在浅海,对整个海洋环境起重要调控作用。二氧化碳过高,全球气温的升高,与海水的酸化,使得虫黄藻忍受不了离开珊瑚体,珊瑚出现白化与死亡。如果说,七天前那片海域的珊瑚长势还算不错,那船开到这里,这里的就是问题珊瑚。
盛夏在费海的指导下,取了几块白化与呈现死亡态势的珊瑚丛放进实验箱里。
然后,大家一起放归珊瑚幼体。
珊瑚幼体已经长得个头颇大,虫黄藻充沛,更显得它们色泽艳丽。三角架的一排一排的铁架上是挂有一块块附着板的。费海团体的珊瑚幼体全种在三角架的附着板上,而三脚架被他们固定在最靠近珊瑚礁的海底岩石深缝里。这些浮着板都是死亡了的灰白珊瑚骨架。
盛夏知道,等这片围着珊瑚礁一圈摆放的珊瑚幼体长起来,这一带就成了气候,经过几年繁衍,它们又繁殖出浮浪幼虫,浮浪幼虫首选是就近附着的,就附着在珊瑚礁的骨架上,那这一片珊瑚礁就能恢复昔日模样。
盛夏保守估计了下,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五年。五年为一个阶段性梯度。
费海带她绕着游了一周,在一处停下,他指了指那些三脚架,盛夏就明白,这是费海以前种下的珊瑚幼体。
盛夏游近,作仔细观察,明雪举着摄像机记录。
费海比了比手势,意识是:上一批珊瑚幼体在这里长了三年,长了三十多厘米,长势不错。证明了这一带的珊瑚幼体补充很成功。只要坚持,这一片海域的珊瑚群会得到恢复。
盛夏游回海面,陈丁丁和陈哲哲放下培育箱。盛夏和明雪带着培育箱来到海下放置三角架的地方,盛夏将浮浪幼虫在这里放归,它们会选择珊瑚骨架附着。而另一批个头最大的珊瑚幼体被种在珊瑚礁上,他们用特殊环保材质将它们固定好。
等做好这一切,众人回到甲板上。
洛圆舞懒洋洋地从船舱里走了上来。今天她没有下海,她只想搬张长椅躺在甲板上晒太阳。
盛夏趁机怼她,说她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