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时,他发现了薄婴的坟冢。
薄婴的墓碑跻身在其它丧生者之中,并无不同;中间摆着几朵紫红的花束,墓碑崭新,村里按家按户轮流有人来擦拭。
见少年目不转睛,村民解释:这位大人是从京城来的,显水决堤当晚,是他提前下令让整个村子的人搬离故土,甚至不惜诉诸武力,鳍水村的许多老人都恨透了他。可正因为他的强硬与坚持才救下了许多人。当晚,他一直和鳍水村的人在一起,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抢救一个被卡在坍塌房梁下的人,这才错失了逃命机会。后来,村里人知道皇城给他定了罪,不能葬入故里,就给他修了墓和其他丧生的村民葬在一起。这座坟冢虽然连衣冠冢都算不上,但至少让魂魄有了个歇脚的地方。
“你们……不恨他吗?”
薄婴毕竟选择牺牲了鳍水村。
农人望着天想了想,又抬起手,往黝黑的脸上、层层沟壑间揩了揩流淌着的金灿灿的蜜:“他人都没了,还什么恨不恨的。”
薄申云想追问、追问他是否知道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他想解释,解释父亲当时必定进退维谷、迫不得已。
可这时,远处传来农人妻子的声音。两人回头,只见金色的田埂上,麦穗摇晃;妇人一手斜挎着篮子,另一手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孩嗦着手里的糖饴块,看见农人朝她招手,笑叫一声“爹爹”,飞也似的跑过来。
两人来时路是新的鳍水村,此刻,袅袅炊烟接连弥漫开。
农人也朝孩子和妻子跑去,有力的手臂将孩子一下举过头顶,那小孩就发出咯咯得笑声。他们三人朝着家的方向走,边走还边叫薄申云快跟上、该回家吃饭了。他们身后是汪洋覆盖的过去,身前是一片金阳。
这时,薄申云泪水夺眶而出,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这是他家里遭变后,第一次落泪。
他想,王廷的首肯不该、也再不足以是我抉择的依据。
之后他赴往九泽,去漆馆继续学业,待归来时先王已有龙钟之相。
当时许多近身之人皆猜测刘慎有意将国玺传给小儿子刘祁,让薄申云多多走动。但薄申云始终我行我素,并未花心思辗转在两位王子身旁。倒不是因为他能预知后事,只是当年鳍水村、薄婴墓碑前那一家三口的画面总是显在他眼前:他薄申云此生绝不是为了刘家定江山,而是要为守护那一户户炊烟组成的西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