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松香山的,好像上一刻他还在承徽道谢府门前,下一刻他就到了松香山上,面前是一座新封的坟。
坟前有一座石碑,碑上五个大字。
阑珊楼 千灯
这一切都来得轻飘飘的,他与她相识于元月,葬她于九月,算起来他们不过相识了八个月,两百余日,却又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别想了,她已经走了。”
厌诃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嗓音深沉,”谢子规,该往前看了。”
说来也巧,当时他下意识向正前方看去,落眼之处刚好是一位姑娘。
姑娘是偷偷跟着谢子规来的,没带婢女,修身立于一株开得甚好的桃树下,眼含桃花地偷偷瞧着他。
这位姑娘名叫秋清弄,后来也如愿成了谢子规的夫人,成了谢秋阮的生母,也因此死在了次年的寒冬。
当然,后来的这些事奈川都是从九霄和厌诃那边听来的,对于这位姑娘她着实没什么印象,只是依稀记得她眼尾好像有一颗泪痣,生来就是我见犹怜那一挂的。
这样想着,奈川不着声色地抬手搓掉了自己右眼眼尾那颗用炭笔点上的美人痣,而后状若无事地多夹了几筷子鱼。
明明只是为了来见谢皎皎一面,没成想竟被谢家人留下来吃了顿家宴,也算是给“远道而来”的厌诃与奈川,以及不声不响就突然搬到自己隔壁的九霄接风洗尘。
谢老太爷在奈川沉睡的第二年就仙逝了,长房老爷身体不好,老夫人在前厅和她并未见过的几位寒暄两句,尽了地主之谊,就把剩下的杂事都推了给谢子规。
谢家在谢子规这辈统共有三男三女,其中长房有嫡长子谢子规与嫡长女谢皎皎,二房有曾经的二小姐谢可卿,也是如今昭国的三王妃,之所以说是曾经,因为她已经被钉上叛祖悖德的罪名,除了族谱,剩下的就是三房的两子一女,嫡次子谢子夕,庶三子谢子程,两位同一天出生,算起来与九霄同岁,另有一个庶三女谢依柔,就是先前险些被她二姐推下荷花池那位,前年嫁了川道的曲家老三,曲家是北地难得的读书人家,称不上多富贵但起码家风正派,婚后也是举案齐眉,夫妇和顺。
这些年,确实是谢子规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谢家。
奈川咬着筷头,盯着离她最近的那条鱼泛白的鱼眼出神,堂上出奇的静,围桌而坐的五位都默契地埋头苦吃,奈川左手边的厌颌举着半只肘子大快朵颐,右手的九霄则心不在焉地夹着几根青菜停在半空,神色间隐隐有些担忧。
谢子规是餐桌上表现最正常的人,但也只有段湘知道,他五筷子里有三筷子都是夹空的。
她眼神不住地流转在面前三位身上,最终还是停滞在对着鱼眼发呆的奈川脸上。
段湘清清嗓子,率先打破这番诡异场面:
“言姑娘怎么停筷了,可是吃不惯?”
说话间,桌上三个男人齐齐向奈川看去,后者甫一回神,赶忙笑答:
“怎么会,这鱼就好吃的很。”
说罢她作势要再夹上几筷,还没下手,面前的浅碟却先被一碗菌羹占了个满满当当。
顶着奈川疑惑的眼神,九霄只是淡淡道:“别光吃鱼,汤快凉了,先喝这个。”
奈川得他照顾,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端起汤碗小口品了起来。
视线被短暂占据,她错过了这张圆桌旁只存在了一瞬间的情绪大戏。
厌诃忘了咀嚼他嘴里的肘子,一副花楼听书的狡黠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