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不能涉足世界边境，也没有恶魔能追到地狱之门的出口。

被岩浆包围烧得滚烫赤红的地狱门被一双绷紧骨节的手硬生生掰开。

黄沙中出现模糊的红洞，在小小的身影走出来后缓缓关闭。灌铅的腿脚，无力垂下的双手，带动那个能被暴风刮飞的影子犹如行尸走肉般向前移动。

一片沙尘飞过眼前，遥远的路途显现，代宁修懒得走了，双眼一闭，身体毫无防备地倒下，拉长沉闷的呼吸。

安静的少年那赤裸的后背上，展现着三个深至白骨的血洞，和三根损伤不一的魔角。

隆隆声响起，灰背蜘蛛拱出地面，浑身落下瀑布般的沙砾，托起了代宁修一动不动的躯体。

它瞎了一半的眼睛，浑身也千疮百孔，一根后腿上还深陷着来自恶魔的三叉戟，和本体都在大战之后虚脱至极，好在没人还有余力给他致命一击。

他们缓慢地来到了蒲公英的山坡，此地静谧安好，无人拜访。

代宁修意识到到家了，迷迷糊糊地从蜘蛛背上滑下来，大门应声推开。他无意去管大厅中凋谢的玫瑰，扶手上厚厚的灰尘，走入熟悉的走廊也不在乎后花园处大打开着的门。

他找到了自己的卧室，被门槛绊一跤踉跄，直接扑倒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魔角收起，蛛丝裹缠，朽魔要好好休息了。

—————————————

绯色信箱前，一双满是涂鸦的板鞋停在栅栏之外，推门而进。

前段时间的雨季把这里的花园和草坪敲打得一塌糊涂，经过那个阳光房，玻璃破裂了几条缝隙，让里面枯萎的花多了些哥特的氛围。

防盗窗还是那么严实，大门也上了三层锁，可对前死神使者来说，都是纸糊的。

不请自来的游择乐从破开的门洞里钻入漆黑的房子，内部比外院更加乱七八糟，一眼就看到了黑浆的残留，丢在地上的一堆废物，拥挤的囤积物。

要不是之前来拜访过一次，还以为这里从居民住宅改造成了一切恶臭之物的聚集地——老鼠洞、蟑螂窝、老女巫的靶场炼药之地。

游择乐是捏着鼻子进来的。

来到被砸开的墙面前，很明显是莘纶的房间，仿佛跨进了过往的时空，这还像人能住的地方。

没找到有用的东西，游择乐便朝楼上走去，循着能量，非常简单地找到了黎罗的房间。

打开一看，遍地是被业火烧过的痕迹，每个墙角都有留下的黑痂，烧化的相框和地板融在了一起，而放在桌上、高处的物件还算完好。

“不太可能啊，业火会烧毁现世的任何事物，难道中途熄灭了？”

游择乐拨弄桌上发黑发脆的书本，搜查着枕头、床板下、床底，打开了衣柜。

“嚯，很可爱哎。”他感叹一句，扭头翻起了床头柜。

“啧啧啧，我当时还说这都是什么呢，结果，是宝藏。”游择乐翻看手里的速写本，看到了代宁修和莘纶坐在一起吃饭，那双黑洞般的眼睛，那被红色彩铅认真涂过的头发。

他把手里的速写本丢在地上，和整栋房子里搜出来的所有书本一起。打开打火机，指腹往下一拨打火轮，蓝色的火苗窜起。

“哈。”他将打火机丢在了地上，看蓝色的火焰迅速覆盖整片地板。

游择乐迅速后退，急匆匆地跑下楼，跳出了房门外。

不一会儿，二楼传来爆炸声，集中的可燃物喂饱了业火，让其窜进了每一间房间，冲破了阁楼，吞噬杂物和木材，席卷每一处黎罗和莘纶一起生活留下的细节。

游择乐站在栅栏外张望：“消防员呢，来这么慢，赶紧冲进去，我还能增点业绩。”

“游择乐？”

这时有人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游择乐敏感地侧过脸，缓缓转身正对眼前的两人——卡乐莱斯和黎罗。

他的笑容一转痴狂，先抬起手打招呼：“嗨，卡爷！”

“滚。”“好的。”

游择乐作势就要跑，但看到黎罗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家被业火付之一炬，就想逗她。

“我干的。”游择乐开心地给黎罗指着自己。

黎罗也会意地点点头：“弄死他。”

“好的。”卡乐莱斯拉紧皮手套，一翻手腕，天地长镰在手，寒气乍现，抡起的手臂向前一掷，回旋镖般的刀刃直直劈向游择乐。

“卡爷你最爱用这招了。”

这熟悉的声音就在面前，仿佛化作了一滩水，被镰刀劈开的刹那却再度融合，像发射的水弹，像打闹一般泼了卡乐莱斯一脸。

“呸…”卡乐莱斯擦去脸上莫名其妙来的水，而嘴里不慎被泼进一些。

舌头一尝：“地狱【悲伤海岸】的水？”

卡乐莱斯这才明白，游择乐从祭都逃狱早就投靠了地狱，但并没在地狱过着逍遥法外的日子，而是作为囚徒，被泡在悲伤海岸的苦水里冲刷灵魂受刑。

袖口擦去睫毛上发苦的水滴，他转眼一看，身边的黎罗消失在了原地。

慌忙确认能量所在，他这才锁定远处街道的尽头，游择乐横抱着黎罗，正跑到拐角处时，黎罗双手抱住了电线杆，扑腾着双脚要挣脱对方。

狭长的地面顿时连连爆出冰锥，一个比一个高耸狰狞，寒气吹过游择乐的鬓角。

“哦呼！”他用力一挣，让黎罗松了手，退回两步躲避，也差点让划来的镰刀伤及她。

“我还在这你也敢！”

还未看清飞拳的方向，游择乐便被气势汹汹的力道掀翻。

黎罗也被摔倒在地，却难以有还手之力，她的口鼻直到喉咙都被奇怪的水球堵住，制止了她呼吸和发声，她一句咒语都说不出，在旱地里只能一直在溺水的边缘挣扎着拼命呛水。

卡乐莱斯先俯身要拉起黎罗，可横切来的镰刀削去了他额前的几缕雪白的发丝，隔开了他。游择乐乘机抓住黎罗的手臂，将她在地上一拖。

“咳咳…咳！”黎罗剧烈的咳嗽表达她的愤怒，撕扯游择乐的衣服和头发也无济于事，她快晕过去了。

“既然你省了让我找你的力气，我现在还算对你温柔了，是吧，前女友。”游择乐抱住她一转，直往高处跳跃，腾空飞起。

拉长抛物线的另一端，两人跳进了驶离小镇的卡车货厢。

“咳咳…”黎罗感觉每呼吸一口，都有水灌进鼻腔和喉管，在颠簸中浸透于肺里的水也在摇摇晃晃，她要死了。

“哎哎，亲我一口，咒语就解除了。”游择乐把倒在米袋上的黎罗摇醒。

“噗——”黎罗肺叶用力，喷出一口水，吐了游择乐一脸，不止解气，还感到好多了。

游择乐紧闭着眼睛，眼角眯成鸭爪纹，好不容易擦干脸上水，他先发起了牢骚：“你知道我在悲伤海岸漂了多久吗，天天冲浪一点都不好玩！

你把莘纶整哪去了？你们为什么不来地狱！我契约多难完成啊！我还很寂寞啊！”

黎罗现在脑中的十万字脏话还骂不出来，扒住货箱栏杆就要往下跳。

“哎，我知道我们分手了，但你就一点念想都没有吗！”

游择乐自顾自地说着，按倒了黎罗，再掰开紧抓栏杆的左手，把手腕捏在他的手心里，再去扒拉右手。

谁知黎罗的腿准确一蹬，游择乐咬紧了牙：“嘶——”可他的表情一变：“还好不是肉做的。”

黎罗的目光从下到上，眼神从震惊到不解。

力气的压制让黎罗落于下风，她被推至货厢最深处，布罩让空间昏暗又动荡，她揉捏着自己的颈部，或是催吐，试图把水呕出来、恢复呼吸，可窒息感只会让她眼前的事物越来越黑，愈加模糊。

“莘纶在哪？”游择乐在无助的黎罗面前蹲下来，捧着她的脸安抚着，“你没和他在一起？你爱的不是他，对吧？”

黎罗涨红的眼睛里泪水打转，她示弱地拉了拉游择乐的衣服。

游择乐满意地点点头，将手心抚在黎罗唇间，很快，堵住呼气口的水又让她扒着车边吐了一路。

“咳咳…咳、哈哈哈哈…”黎罗刚缓过气，躺倒在硌人的平台上却要用尽一切力气大笑着。

“你疯了？那我们复合吧。”游择乐扶着黎罗坐起来，抓着她继续摇晃着要她保持清醒。

“咳、你和莘纶能成为挚友，也是有相似的地方…”黎罗笑着，而游择乐听到这话就耷拉下了嘴角。

“所有人都很怕莘纶，怕我爱上他，怕他得到我…可他真的是威胁吗，他只是魔女的战利品啊，哈哈哈…”

黎罗一把推远游择乐，在他坐倒在地的一瞬，一条腿踩在他的胸口。

“哦、我没想过在这…不过我可以。”游择乐感到胸前那只脚的重量越来越沉，但看着黎罗的脸笑得格外兴奋。

“地狱让你来找我们，把我们都带回去，这是你的最终任务是吗？

事实上，地狱更需要的是我，你更需要的是莘纶。那要我把他给你吗？”

黎罗直说道：“莘纶在我手上，他在天堂地狱祭都现世都找不到的地方，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会把莘纶先交给你，你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报复？痛骂？还是和解，随你。”

游择乐的笑容僵在那半晌，接着喉间发出几声痴痴的傻笑：

“你不会的，你和莘纶的感情…呵呵，你不会的…

你要我做什么？”

黎罗挪开脚：“我要你回地狱，把齐信宴和地狱签订的契约偷出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