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蒙了,他原是上街买点肉菜,到他和虎子的租屋给住院的父亲做顿有营养的午饭,可他菜竟没有买,提着个空竹篓去了卫生院,回到回生院就沉默着。
从这天开始,林青变得很少说话,父亲出院,他随父亲一起回到了山里的林家大坪。由于父亲生活还不能自理,弟弟妹妹又都在上学,林青只好担起了照顾父亲的任务,再也没能去山外的嘉实瓷厂上班。
一日三餐饭后,拾柴、担水、洗衣、扫地….. ,除非逼在眉睫的事非做不可,他必到屋外禾场边磨棚里的青石大磨上坐一会儿,呆呆地望着沟道外面不远处的小河,和沿小河边的小路。欣宜每次来就是走的这条路啊,可是这条路上还能看到欣宜的身影吗?每想到这儿的时候林青的眼圈就红了,有时泪水就滚出了眼眶,和欣宜的往事就会如潮水在胸口冲撞。
他记得第一次看到欣宜是在离欣宜家不远的河边。欣宜家住在林家大坪下面不远,地名叫三岔口的河湾里,和林家大坪是一个大队,大队改为村后,同属三岔口村,只不过欣宜家在六组,他家在二组,有条小河在二组前面经过,又流到下游六组的河湾中。模糊里好象妈妈有次拉着他的手沿着河边小路到六组河湾里走亲戚,那时他还很小很小,和妈妈在亲戚家吃过饭,亲戚家的小表哥领他到河边磊石板灶炕红薯片儿,这时一个扎着小辫穿着土布衣裳同他高矮一样的小姑娘远远地望着他们,他走过去将手中的红薯片递给小姑娘吃,小表哥看到了,骂小姑娘“狗地主婆好吃” ,抓起一个石蛋子打过去,没打着小姑娘,却打在了他的额头上,他和小表哥打了一架,跑到小表哥家拉了妈妈闹着要回家。没想到妈妈死后过了很长时间,也可能有两年吧,父亲领着他去上学,又看到了那个小姑娘,她被她妈拉着去报名,没想老师把他和她分在了一起,同坐在一张课桌。林青好高兴,那个时候林青才从老师的点名里,知道了小姑娘名叫白欣宜。从那后,小学到初中,欣宜有时不坐在他一起,但一直同在一个班,到了高中,他们虽然没有分在一个教室,但却在同一楼层,下了课走廊上就能见到她。由于住家同在山里,每到周日,他们相约着一起回家,星期天下午林青背了粮袋到三岔口,那时欣宜正在家等着他,林青站在河这边喊一声,欣宜边应着声就踩了河中列石跑过来,然后他们兴奋地一起走向学校。后来高中毕业了,尽管欣宜爹摆算盘不让林青到她们家去,但欣宜却瞒着他爹常到林青家里来。
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被阻拦的越是向往,正是这种向往让林青和欣宜不能分开了,当然,他们情感升华的主要原因更有不可或缺的那种相互吸引的内在因素存在着。虽然后来到了山外企业上他们不在一个厂上班,因种种情况还产生了不少的误会和隔阂,但他们一直揪心的相互牵挂着,尤其是这段日子,他有了大量时间沉下来琢磨他和欣宜在山外那段工厂里的每个细节,他才感到自己的心胸有时为什么那样儿偏狭,为什么不去理解欣宜的处境,为什么不去想社会本身就是一个染缸,为什么没去想现在是改革开放的时代,虽然青山镇是一个山中小镇,可镇街上的生活也是斑斓多彩的呀,花季年龄的欣宜怎可不受各种稀奇艳鲜的事物所诱惑,但她虽然随崔建去咖啡馆,虽然随街上的不少男孩子去舞厅疯闹,虽然同她们厂里年轻人、原来学校里的同学去酒馆消费,尤其是经崔建相约去到好多场合去玩儿,但她漂亮啊,有气质啊,时尚啊,人们注目啊,她有本钱啊!可她就是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场合也始终没有忘记她还有他这样个男朋友,始终没有把他给舍弃。至到现在他也从未听说过她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干了不该干的事,始终保持着她的清纯、她的洁身自好,作为一个时偿姑娘,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呀!而他呢,却在好多时候,欣宜受了气、受到威胁,非常需要他的帮助和安慰时却去耍脾气、去撕裂、去离开她,多损、多么自私、多么畜牲!至使最后欣宜给弄丢了,咎由自取,他应该受到更严厉的惩罚!可欣宜的痛苦怎么办?那可是一生啊!每想到这里,他坐在大青石磨上就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若不是想到他小妹和弟弟还小还在学校里,若不是想到仍不能完全行路的父亲没人照料,此刻他就想一头撞去石碾,一死了之结束此身算了!
时间已很久,他擦了一把泪水,从大青石磨上跳下来。眼前的事情要做啊,脏衣服已堆了一堆,田里谷子黄了,地里的苞米也要收,红薯要挖,眼看“白露” 也快近,收了庄稼的田呀地呀要犁出来种麦子,父亲一时啥事也做不了,这一切他要安排,他要亲手有秩序的秋忙了。
从这个秋天始,林青第一次真正当起了一个庄稼汉。
将近两个月的忙碌,收秋结束,冬麦也种上了。这天他在屋后拾柴,坐在山峁上歇息,眼望着山下己露出青青麦苗的田垄和地块,油然想到耕种土地真是艰难啦,己过去的两个月里,起早睡晚,手都磨出了老茧,但累无所谓,关键是没什么收获,林青在心里算起来:他家有一亩五分在林家大坪属上好的水田,由于在这山里光照时间短的条件下,今年的年景还算不错,收了一千二百斤稻子,若每斤折价八角的话一一当时是最高价,收入不到一千元,而为种谷买化肥、农药,买杂交种子就用了二百元有余,由于他家没人放牛,耕地请牛工,栽秧收割请人工生活花费(请的这些人工没给工钱,生活当然要好一些) 共用去了近五百元,另外政府还要征收农业税,村级行(政)管(理) 还要进行“三提五统” 费用的征收,如果把这些项加一起,所收谷子折价的收入也就所剩无几了。从春天培育秧苗开始,到秋末收割结束,用去了多少劳日,付出了多少辛劳根本无法累计,所用的这些牛一般的劳作时间根本就没有一点工资呀!而其它作物,小麦呀,苞谷呀,豆类呀,红薯土豆啦等等还没有稻谷收入高,也就是说一家人一年到头守在土地上精耕细作,不想别的办法寻找一些收入,维持最低生活水准都是十分困难的事情。这山里是这样,那么山外平原上种地不会是这样子吧?但不管是那样,他,林青,一个现代的青年人,就生在这林家大坪,生在这三岔口的山里,你不能眼看着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熬下去吧?该到要找一条出路,该到要想办法摆脱贫困的时候了啊!
那么出路在那里呢?林青遥望着层峦叠嶂的远山,心潮起伏。他想到,就是为寻找出路才同欣宜去了山外,到青山镇办的企业里上班,可是又怎样呢?纵观那些镇办企业,有的虽然好一些,如欣宜所在的皮革厂,那是由于当地皮张充足才有了一点亮色,有的就很差,如他和虎子所在的嘉实瓷厂,完全到外面买原料回来加工,再技术上不去,管理在混乱,那有不垮之理?况且无论好一些的厂还是效益差的厂,都存在着这山区乡镇企业固有的毛病:(产品) 质量差、产量低,存在着运距远、销售难的问题,同时这些企业为求生存,同国家正规企业争市场、抢原料、耗能源,还污染周边环境,国家、金融部门会支助吗?暂时上面看不清,或是一时想激活市场拉动经济增长,政策上、金融上可能会倾斜一点,支助一些,但时间一长还会吗?这样的工业之路能行多远?真让人怀疑。靠这样让人忧虑让人担心的工业能让青山镇山里山外摆脱贫困?林青很悲观,他估计青山镇街周边那些企业时间不长可能都会倒闭,工厂倒闭了,作为在工厂上班的人,他们的生活出路在哪儿?无可奈何中只好回到原来的土地上重新操起农具种庄稼,可是耕种土地又是这样的状况……. ,唉一一!整个青山镇,甚至整个青山县,乃至更大的丘陵地区,就林青所了解到的,这样逼回到土地上重新耕作的状况正在迅速漫延,怎么办呢?听说三岔口的人去年就想出了一个出路,这个出路是依据那句“住山吃山”的俗言想出的,今年虎子的大哥、二哥也在效仿,据说已偿到不少甜头:就是把分给自家责任山上的树锯倒运到山外去卖。他们的理由是:大树放倒后小树会长得更快。但林青想这根本不是出路,因为森林会受到破坏,而森林关系到气候变化、水土流失、人类生存条件的保护,国家不可能放手不管。卖树这条路是绝对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