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暗处或有盯梢,她想要走的,不过此刻,她忽然想知道,蒋榆为何来到此处。
那人看出了她的犹豫,“放心,未曾有人跟着我。”
望见洛桑不敢置信的面容,他继续道:“自那日你我医馆前相遇,我便猜出你话里的意思。听闻前几日阿月教训了一名侍女,可是你?”
洛桑一时茫然。
他垂下眼眸解释,“抱歉,或许我不该这般纵容阿月。”
“公子早就知道?”
“我驰骋疆场,若是连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的跟踪我都察觉不了,又如何在阵前御敌?只是以往,我只以为阿月是担心我,便随她去了,没想到她会因此伤害无辜的人。”
洛桑下意识去观察面前之人,是啊,她怎么忘了,他是将军之子,很快也要被授予将领之职,自己却一直因着他温润的面貌和声音总觉得他是那种规规矩矩的文弱公子,就像她初见到的戚朝那般。想到这里,她觉得,这俩人还真有些相似,皆藏拙于柔弱的外表之下,让人难以捉摸。
“敢问公子为何来到此处?”
这里是木如月落水之处,王府里那位提过,儿时她也在这里见到了蒋榆。所以洛桑好奇,这夜幕湖畔,空无一人,他为何会来。
蒋榆似乎对她的问题感到震惊,过了一会儿,盯着平静而幽深的湖面,如实回答:“今日闲来无事,四处走走,不知怎的便来到此处。”有一抹笑容从他的嘴角露出来,“倒让我想起了一件往事,想起了一个故人。”
“故人?”
洛桑表面波澜不惊,实则猜到他指的“故人”很可能就是儿时的木如月。又或者,他也早已认为,此刻王府中的木如月并非是真的。
“蒋公子,奴婢今日也无事,若是公子有什么心事,不妨说与奴婢听听,或许奴婢可为公子疏解一二。”
“疏解?“蒋榆笑道,“你还有这种本领么?”他望向湖面,双眸又渐渐垂了下去,陷入了沉思。
洛桑望着眼前失神之人,心中涌出一股痛来,很轻很轻,却令她很在意。
“公子不信?那便试试啊!或者让奴婢来猜猜公子的心思如何?”
他终又笑出声,“你怎会知我?”
“若是奴婢猜准了,公子,可否愿意将全局告知呢?”
“好,那你先说来听听。”
“公子心中有一人,是郡主。是也不是?”
“你猜得不错,不过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能算是你猜出来的。”
“好,那公子刚才所想的故人,是郡主,是也不是?”
蒋榆侧首去看她,发现了她眼神里的坚定。
“你是如何……”
“公子是否认为如今的郡主和公子儿时记忆中的郡主相差颇大?”
蒋榆再次愣了神,“你……是何人?”
“公子只需回答奴婢,是或不是。”
他沉静的望着她,“是。”
“那奴婢便是猜对了,公子的心思就是郡主。公子,可否跟奴婢说说你的难解之处了?若公子能够坦然地说出来,说不定奴婢真的能帮上你的忙。”
“你真能……”
“公子方才不是都试过了吗?还不能相信奴婢吗?”
他忽然轻松地一笑,“其实也没什么,说出来也许会痛快点吧。”
蒋榆记忆中的木如月,活泼、开朗、洒脱、亲和。那次他真的很后悔带她出府游玩,以致她失了半条命。他的悔恨,持续至今。因为他对她心怀愧疚,他也爱她,所以他一直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直到有一日,他在院子外看见她惩罚下人的模样,震惊之余,他甚至生出害怕来。他从未见过那样狠毒的木如月,粗硬的鞭子握在她的手中,随着她的臂膀挥舞着,一鞭鞭落下去,没有一丝犹豫,那侍女被打得遍体鳞伤。
此前,他曾无意听到过下人的议论,说木如月杀过几个不听话的侍女,他那时是不信的——他所认识的木如月,伤人都不会,何况杀伐之事。
他在那些下人面前为她说话,甚至第一次斥责了那几个多嘴的下人。
直到亲眼所见,却不得不信了。那些鞭子不仅仅是落在了那侍女身上,也落在了蒋榆的心中,令他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木如月。
难道她之前的温柔都是装出来的么——这么想着,他也渐渐与她产生了隔阂,甚至对她有所防备。若一个人在他人面前能做十几年这样的戏,那么这个人无疑是可怕的。
父亲说该和王府议亲了, 蒋榆没有拒绝,这本就是他欠她的,况且他二人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天作之合。可为何他的心会开始害怕,会不知所向呢——以前,他对要与她一起生活这件事,只有无限向往和憧憬。
他找不到答案。
好像的确是从水里被救上来之后,木如月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他说不上来。若如此,那自己就是她变成如今这般恶毒模样的罪魁祸首。
过几日,便要去王府提亲了,他却总是想起儿时的她,想起她在湖边对着自己笑意绵绵的情景,想起她戴上那朵花儿在听到自己的夸赞后露出的娇羞模样。
“公子?”
再次回忆起来,他又是入了神。
“没什么,只不过是旧人已逝,新人未知,因而烦闷。”他同洛桑打着哑迷,“姑娘,若是有一个人,从小与你一同长大,忽然有一天,你发现她变得不一样了,变得……总之不是你记忆中的模样。或者说,她之前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逢场作戏,你当如何?”
洛桑早就猜透了谜底,淡淡道,“公子为何会觉得她是装的呢?或者眼前人早已非彼时人。”
“眼前人早已非彼时人?”蒋榆看着她,“可这是事实。”
“是事实,也是因果。”
蒋榆蹙起了眉头,“何意?”
“因为眼前人非彼时人,所以眼前人非彼时人。”
蒋榆疑惑地望着她,随后摇了摇头,“姑娘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公子为何觉得,是眼前人的改变,而让公子认为记忆中的彼时人是在作戏?在奴婢看来,这眼前人和彼时人,或许——”她定定凝视他的双眼,意味深长地道,“根本就不是同一人。”
这回,蒋榆明白了她的意思,瞳孔里却是难以掩饰的惊恐,“姑娘……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想必公子已经很明白了,有些事情只能公子自己去找答案。不过公子,奴婢不得提醒您,彼时人或温柔似水,而眼前人比公子想象得更加可怖,公子在寻答案时,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说着洛桑不再管他,只是向前行。“公子,还是那句话,请不要同任何人说你在这里见过奴婢。奴婢多谢公子。”
蒋榆怔在湖边,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一片树叶从他的眼前飘落,浮在了湖面上,他才惶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