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转回身,那人已穿过人群走向自己。
他细细瞧过去,那是个俊秀的少年,星河看出了他的真身,是一条刚好修炼了万年的白蛇。
众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在那少年的身上,期待着他所说的“尝试”。
“汝?有办法?”
“回禀神君殿下,我的家乡周边也常有水患,所以得了一些经验,这江中水患不足为惧,难的是,潮水褪去之后,周遭城庄如何恢复原样,人族所种下的粮食如何继续生长。”
星河叹道:“继续说。”
“敢问神君,若粮田毁于水患,自是不能再食,房屋被毁,也无法再居住,换作人族,会如何?”
“自然是重缮房屋,修农田。”众人抢先作答。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然而家财全被水冲走了,无有银钱支出,哪里来的农作物可供耕种?木材浸了水,又如何能作房屋之材?人族经历水患,必是精疲力竭,没有果腹之食,又何来力气重建家园?”
“那你说怎么办!”
“神君既要治水,自然不能只治水。人族家园因水而失,咱们定也要还他们个完好的家园。”
“你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怎么解决啊。”
“没说,便是说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需要钱,很多的钱。”
众人嗤之以鼻,都道少年是有意在人前卖弄一番。
少年没有理会,只是盯着星河,等待他的回应。
过了一会儿,众人眼见星河神君露出了笑容,“汝谓何名?”
“长风。”
“长风。从今后,汝便追随吾左右,许汝做吾的近身护卫,汝可愿?”
“回殿下,长风愿意。”
众人不解,只见星河对蛙族道:“今若有法,可令尔等将功赎罪,只是需要尔等做出些牺牲,尔等可愿?”
蛙族立刻俯首连连称道:“神君愿救我等,我族感激不尽,做些牺牲怕什么!”
“只是这牺牲——不小。”
众人又抬起头,听上空那人一本正经道:“需取你蛙族皮肉,此乃割肉取血之痛。”
蛙族个个瞪大了双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神君,这……没了皮肉,不就……死了吗?”
“并非要你们真的剥下全皮,只消一些。你们皆化得了人形,取一些不会伤你们性命,受些痛倒是真的,以尔等修为,很快便可长出。”
“可……神君,能否问一句,取我等血肉,是要做什么?”
“卖钱。”
“什么?”
众人一阵喧哗。
“卖钱?额……神君,若是需要金银,我们也有的,不必如此……”
“若只求金银,我沧海珍宝无数,何须要尔等身家?尔等想保命,只此一个法子。尔等引起的水患,上界必然追究,终逃不过死或是化去尔等修为,可若让上界看到了尔等想要弥补过失的诚心,本君再稍作求情,上仙也不是个个都厉色执法的。”
蛙族听完,互相看看,一番商讨后,采纳了星河的建议。
从一开始,星河问的便不是治水之法,而是救人之法,长风一向不大机灵,也不知为何,这回开了窍似的,一耳朵就听出了其中玄机,他猜到,星河想要救人。
后来长风也曾问过星河。
“蛙族为了一个族老之位给人间带来了灾患,您为何要救他们?”
“只不过无心之失,蛙族,还有众江河之生灵,世代受沧海庇佑,沧海不喜恶,不推崇恶,却不能因其是恶而见死不救。更何况,不仅仅是蛙族,所有的生灵族类,包括上界之仙,他们都很在意权力、地位、名誉,每个人的追求不同,这并不是他们的错。”
“所以,无论是怎样的人,神君您都会救,对吗?”
星河摇了摇头,“身为沧海之主,此吾之职责所在,所以,救他们的,是沧海,而非吾。”
当时的长风没有听懂,星河也没再解释,“汝尚年幼,早晚会明白的。”
后来啊,长风就一直追随在星河身边,星河带他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世面,也帮他精进了修为,很快,他成了很多人都知道的存在,生灵们都唤他“长风使”。
长风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志向,也完成了因他而逝的先族老的心愿,可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因为他的主人——星河也常常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人的情绪是会传递的——星河好像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常常一个人要么坐在书案前发呆,要么站在沧海穹顶眺望初升的日光,又或是突然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有人说,他是去海深处的弥生宫殿里探望那头巨兽了。
星河的行为举止,长风猜不透,没有人能猜透。可那是长风敬仰的人啊,是少年过去一万年的目标,所以长风想要帮助自己的上司走出困境。
于是在一个月黑——无风的夜晚,他去到了传闻中那座令人闻风丧胆的弥生宫殿。
因内有巨兽,殿外无人把守,也从无人敢靠近。
长风加入沧海被告知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靠近这座宫殿,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千年来,长风一直遵循着沧海的一切规矩,不敢稍有逾越,他自然是好奇的,不过他更怕自己越了规矩,被逐出沧海。
然而,如今他只希望神君能快乐一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看了太多孤独的神君,那些孤独的神君,就像那一万年里孤独的那条小白蛇,但小白蛇,至少还有族老的陪伴,神君没有——星河的六位兄长,都死在了一场水患里,那场带走了长风父母的水患,星河的兄长们耗尽了毕生修为救了很多生灵,而星河也差点死去。
长风一直在想,也许神君殿下也同自己一样,时常思念死去的亲人吧,纵是神君,亦有忧思。
长风费力地推开了宫殿的大门,这座宫殿很老旧,比起沧海其他建筑,它的建造风格已是上古时代了。但里面没有想象中那般脏乱,蜘蛛网、灰尘……这里一概没有,相反,所有的物件摆放得都很整齐,长风手一带,没有沾染半丝尘埃。
若不知这是座废弃的宫殿,还以为是这里住着什么人呢。
往深处走,长风发现了一面水镜,这水镜与云江族老的传音镜很相似,却更庞大精致,况它不是幻物,而是实实在在的一面镜子。
长风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兜兜转转找了半晌,也没听清那声音的方向。直到身后的镜子传来一阵异动,他才又被吸引过去。
他看向地面,惊奇地发现镜子似乎挪动了一角,他又仔细趴在镜子上听,果然里面传来一阵古怪的叫声,这声音断断续续地,像是哀嚎,又像是恐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