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仙人一般的人物蹲在了他的面前。
万津撑着力气透过冰冷的缝隙微微睁开了一只见光的眼睛,见那人似也是个俊朗的少年,飘长的发丝间抹了星星点点的白,阳光渐渐从那人身后照过来,覆于雪下之人觉出了一丝暖意,他看见那人的眸子瞬时变得清晰发亮。
万津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双救世的眸子,是他从不曾见过的目光。后来,他也再没见过比那场大雪里更干净的眼睛。
“还活着吗?”
曾少拏的声音很温柔,与他喝醉时的潇洒又不同。
万津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宫中的。再次见到曾少拏,是一个月之后。
皇帝请了许多民间术士和观星师进宫,他老了,皇位总得有人继承。他自己也明白,几个儿子都有各自的缺点,是以他迟迟不能下定论。哪知那些术士和观星师,包括钦天监的大臣们,各有各的说法,皇帝不是个傻的,一听便知其中的弯绕。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时,曾少拏作为观星师出现了。
曾少拏的结论是:天象还未显示继任之人。
众人见他这般年轻,起初是嘲讽了一番,皇帝自然也不信的。直到曾少拏将皇帝的病症一一道了个仔细,又道他尚还有气运在,不必急于一时。皇帝一听,自己还能再活一阵子,一高兴,要赐他到钦天监谋差,曾少拏以自己性子散漫受不得差遣回绝了,只道若皇帝有吩咐,他必然会听命,皇帝便就由他去了。
此事很快传遍了官中,一时间曾少拏名声四起。
当日夜里,这位“观星师”便潜入了皇长子的宫院。
皇长子还在挑灯夜读,忽地抬头见到门前的人影,吓得不轻。
万津镇静下来走上前去细看那人,很快便认出了那双眼睛。见到恩人自然欣喜,他只是疑惑,恩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又为何能出现在此——深宫大院、紧闭的房门前,无声无息。
“恩人!你是那日救我的恩人!”
“什么都不要问,我只问你,你来当皇帝,如何?”
“啊?”万津的大脑忽而空了,这样的事情他从不敢想,眼前这人虽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说话未免太过熟稔了些,熟稔到竟向他问出了这样大不敬的问题。
“嗯?”曾少拏没有重复。
“恩人怕是醉了,我……”
“你怎知我爱喝酒?”曾少拏清了清嗓子道,“我的确爱喝酒,可今日我未曾饮酒,所以我说的,不是醉话。你只需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
万津愣了一会儿,“告诉恩人,恩人又能如何呢?”
“帮你。”
“恩人,”他沉思了片刻,坚定道,“恩人,我从没那个心思。”
曾少拏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万津倒也没避开眼前人的视线。
曾少拏道自己还会来找他,便匆匆离去了。
宫宴上万津再次见到曾少拏,才知他便是近日京中盛传的那位观星师。
宴席散后,他问他:“观星师真能预知这个国家的未来吗?”
“有些能,有些不能。”
“哦?”
“江湖术士,钦天监,都是有主的人,一者为了钱财,一者为了权势,或是都为着性命,自然是怎么讨主人欢心怎么来了。”
万津点了点头,他明白其中利害。若不是他孤苦无依,若是他也有个得宠的母亲或皇亲国戚,这些事,自然会有人为他打点。
他苦笑一声,又问:“那恩人呢?父皇的身子很不好了,恩人又不是医师,那样的说辞终不能治,若是父皇……若是那样,你便是欺君之罪,且有扰乱国政之嫌疑,届时恩人又该如何脱身?”
“你在担心我?”曾少拏面上露出些欣喜来,“嗯,你说得都对,前提是我的确得是犯了罪才行啊?”
“恩人何意?”
“我并未骗皇上,他的病还能撑一段时日,这是真的。”
“哦?难道恩人还学过医术?”
“自然没有,我是个观星师,这些都是我通过观测天象知道的。”曾少拏一本正经道,见身旁之人一副不解的表情,他又补充道,“看来大皇子不大相信在下,不过大皇子,其实你也宁愿在下所言皆为真,不是吗?”
万津的眼眸被暗夜晕深了些,曾少拏仍然识破了他的心思,“你也认为,其他几位皇子不适合做君主。既如此,你又为何不愿……”
“恩人,”万津打断了他,音色并未很重,“恩人救我性命,我愿信恩人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不过其他事情,还请恩人莫要再提。恩人若真能预知一切,便该知晓我为何不愿。”
万津不想做皇帝——那日他未曾说谎。
若要登上那个位置,便要一路披荆斩棘,他会成为众矢之的——母亲说过,只愿他好好活着。如今,他不过在完成生命中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的心愿罢了。他是心系百姓,可一个受冷落的孤子,即便将这天下装进了心里又如何?他始终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