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走了守卫,蓝桑枝向筱棋问起还有谁来看过她。
筱棋摇摇头道:“的确是有一人曾来过,只问了我些陈年旧事,问我究竟是不是秋山族人。”
“那你怎么答的?”
“公主,我知道的,几乎是阿七曾告诉公主的,我也只是将今日宴上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给他听。那人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叫我好好保护自己。”
“他叫你好好保护自己?”
“是,听起来,他好像对当年秋山族的事情很感兴趣。”
蓦地,蓝桑枝心中便有了猜测,秋山族之事已过去了那么久,若非筱棋今日冲上宫宴,是决然不会有人再关心此事。
那人既如此关注,不是凶手,便是当年除了阿七,秋山还有活下来的族人。然那人又叫筱棋全力自保,那就只有可能是后者了。
想到这里,蓝桑枝不免有些后怕——随意一人就能冒充长欢宫的人前来狱中,那么凶手呢?当年秋山一案的始作俑者也有可能会前来杀人灭口——不,她不能将筱棋就这样留在这里。
后又一想,蓝王既命她调查此事,不会多此一举,可奇怪——太奇怪了,若蓝王所说为真,那么当年害死祺后的凶手就另有其人。她不能把筱棋的命寄托在侥幸上。
临出狱时,守卫又同她说了一桩事,这才让她对长欢宫的人起了疑心。
守卫说,那人的确持有长欢宫宫人令牌,这才放了人进去。
筱棋不认识的人,却持有长欢宫的令牌——若令牌为真,则是那人在长欢宫有内应,而他们很可能都是秋山族的后人。
她得尽快赶回去好好查一查。
回到宫中时,已是半夜,宫人们都站在门口等他们的公主殿下回来。
“现在,都把自己的令牌拿出来。”
宫人们虽不知主子缘何忽然要查令牌,却也是乖乖地一一递过去给蓝桑枝看,蓝桑枝一一仔细过了目,都是真令牌,也都在。
不对,有一个人不在!
“月凉呢!”
蓝桑枝才想起来,似乎从宫宴上便再没见到他。
“夏月凉呢!”
“公主,月凉公子见公主出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说是要去寻您。”
“他何时回来过吗?”
“就在您入夜出去的时候,你刚走他便回来了,说是要寻你……”
宫人刚说完,便见前方一个人影正朝这边走过来,“回来了,月凉公子回来了。”
蓝桑枝回头,见月凉正朝自己跑过来。
“公主……”
“你去哪儿了!”蓝桑枝的语气里带着些斥责。
“我……我去寻你了,听闻公主被王上叫了去,我又去了王上那儿,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你出来,所以……”
“令牌呢?拿来我看看。”
夏月凉拿出令牌来,虽没什么问题,可他的回答在蓝桑枝这里却是不过关的——宫宴一散,所有人都回了宫,只有他,几乎是入了夜才回来,那么宫宴的时候他在哪儿?入夜前他又在哪儿?他是长欢宫的人,没理由在宫里其他地方待那么久。
蓝桑枝没有直接戳破,只对大家道:“天色不早了,都去就寝吧。”
蓝桑枝朝着花园走过去,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没有吱声,便是默许他跟着。
这样好的月色,平日里,她定要来上一坛子酒,然后醉倒在花丛里,那样做梦的时候,会香一些。
今日她却不能——这几日她都得早起。
“月凉,今日宫宴结束后,你在哪儿?”
夏月凉并没有多惊讶,和这位公主相处久了,也知她聪慧,在她的面前谎言很容易被戳破——若她想深究的话——今日她必然是要深究的。
就像那日蓝桑枝问他为何会成为舞肆的舞姬,他犹疑了一瞬,还是决定将实情道出,尽管他知道,陈舞官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职之罪也会为他掩护,他还是没有撒谎——那一刻他只是觉得,不想对她撒谎。
只是夏月凉终究只说了一半,没说那另一半。
他的确是被陈舞官从大街上拉来凑数的不假,可这也是他精心谋划的一场棋局。
这棋局的执棋人是他,棋子自然是蓝桑枝。为了让她成为自己的棋子,他练了好久的舞。那时的他又何曾会想到,这棋下着下着,怎么他自己也变成了棋子,而蓝桑枝倒更像那个执棋人。加之还有遗落在外的棋子从天而降,棋局整个乱了!
此刻蓝桑枝正盘问他,这个谎言——还要继续下去吗?
他去哪儿了,自然去找接头人了。
他原来以为,秋山族四姓只留下来他这一支。
当年乱战之中,苍氏首领将小公子交托付给管家,管家带着小公子无处可走,费尽心思,各种打点,终于连自己带孩子一起送进了宫中。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一直想寻求祺后的帮助。谁知没多久,祺后被废,不过这也给了他们见祺后的机会。
孩子人小,钻个狗洞无需费什么力气,因而小公子见到了祺后——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祺后——祺后就那样死在他的面前,如同不久前族人的鲜血溅落在他干净的衣服上一样,他好像本能地反应到,自己真的无可倚靠了。
后来管家又想方设法带他出了宫,祺后一死,他们便只能自己复仇,复仇之路漫漫,需要长久地筹谋。
于是在很多年后,他再次以舞姬的身份入了宫。他们原本就商议好在折桑节动手,因而前一日,夏月凉本是要出宫和管家再确定一番,没成想蓝桑枝突发奇想也要出宫转转。
也好,最后一日了,就当是替她完成一个念想吧——这么想着,他便也觉得无所谓了,横竖过了折桑节,二人的人生就再无交集了,就算是九泉之下的族人们也责骂他生出的这一点点贪恋,也不要紧,也只这一个晚上而已——他从未贪过什么,人生行路至此,只贪了一点世人谓之最寻常的“儿女情长”罢了。
若是死罪也不要紧,杀了人,报了仇,他便没有留在这世间的意义,也难从那样的宫墙大院里逃出生天。
于是那日他还是大胆地问她:“公主既对商公子这样的都无意,那究竟是喜欢什么样的?”
也罢,贪都贪了,就再多贪一点又何妨,阎王要定自己什么样的罪,他都认。
她想了想说:“嗯……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