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陈公子虽为世家子弟,却过得不比如她这般的人强多少,这事听来既令人害怕,又叫人心生怜悯——薛云心道。
“原来如此。”
“我本不想将你拉入这摊浑水里,只不过,我当真是喜欢你了,薛姑娘。”陈述道,“可是,他们竟如此着急,要让我死,我是被他们下了毒,活不成的。你还是快跑吧。”
薛云听完倏然一笑。
“姑娘笑什么?”
“公子叫我跑,我又何尝不想,可我往哪里跑,我本就是从死人堆里寻到这儿来的,活人待的地方恐怖如斯,去到哪里不一样?”
“姑娘……”
“公子,我会想法子带医师进府,你一定要撑住。”
“薛姑娘……你……”
“曾有一人,也将我从苦难里救出来,那时我装得柔弱,他便心软了。如今是公子是真乏力,我知道了,又怎能坐视不管呢!你那继母和兄长那样心狠,若让他们得了权,陈家偌大的家业和一世英名便都毁于一旦。我并不为着陈府,只为着公子不嫌我,也为着和那人一样,守心中之道。”
薛云道:“婚礼定在后日,那时宴席上有很多人,我会将医师带进来。”
“只怕他们想要我的死期,也在后日。”
“所以,请公子务必要撑住,等我带人进来。只有公子撑住了,他们的阴谋你才能亲自揭穿,也才能亲自复仇。”
陈述咳了两声,重重道:“好,我等你!”
薛云出嫁当日,松乐坊内外挤满了人。
“头一回见人从这里嫁出去的。”
“可说呢!薛姑娘是有福之人!哎,我说三娘,薛姑娘得嫁高门,你这边儿不出点儿血说不过去吧?”
三娘仍旧一副笑脸,“诸位放心,今日来往皆是客,不管新人旧人,今日全由三娘买单。”
楼内楼外顿时一片叫好。
一转身,三娘收了笑脸,又到了薛云处。
“怎么样了?”
“还差给这张俊俏的脸扑上胭脂就成啦。”
三娘接过姑娘手里的胭脂道:“我来吧,你们都先去吧,我有话要同云儿说。”
三娘便开始在薛云脸上点胭脂,“嗯,真好看,模样好看,就算不点胭脂,也是好看的。”
“何必这么费劲?三娘也真是的,听说又要宴请外头的客人,我做这回婚,让三娘破费了不少。”
“说什么破费?你还记得你刚来我这儿的时候,又是帮我出点子,又是帮我留客的。这羊毛还不是出在了羊身上?”
说完,二人都笑了。
“只是这样的婚事又有什么值得兴师动众的?”
“哎,这话我可不赞同了,红喜白丧,不论为着什么,也不论心里头高不高兴,这面子上总要做足的,不然你看那些官人上朝,怎么不难过的时候给自己弄得凌乱些,开心的时候呢穿些俏丽的衣服?那是因为,他们要见皇帝,庄重的时候,无论心里悲喜,都不能表现出来,那就得穿着官服,才像个官人的样儿。”
“三娘说得是。”
“医师我要帮你找好,混在送亲队伍里,这是为楼里姑娘们专请的,是自己人。到时你只需给他指点个方向就成。”
“嗯,好。”
“今日,会死人吗?”
薛云握住三娘的手,道:“不知道,可若死了人,三娘这里,还能收留我吗?”
“你这姑娘我喜欢,年轻时,我也有你这样的姿色和智慧,若出了事,你只管跑,松乐坊会护着你。”
薛云对着镜子里的三娘笑着点了点头。
婚轿从乐坊出发,一路行至前街、后街,也经过了吴争所在的饭馆。
薛云今日出嫁,吴争是知道的。
便就现在,店里的客人还在议论着,也有客人站在饭馆门前等着轿子过来。
前几日,掌柜去松乐坊的事,吴争也知道。
那日掌柜并没从薛云那里得到什么承诺,怏怏而归。
“别算了,去歇着吧!”掌柜,一把夺过吴争手里的算盘,道。
吴争知掌柜的心意,自觉自己已为着薛云的事耗费了太多心力,又向掌柜伸出手,“我无事。”
“你自己看着自己像没事儿吗?你这样,这账不糊涂才稀罕。”
“我真的没事,掌柜的,给我吧。”
吴争语气平淡,声音倒和听不出什么不寻常。
掌柜只好又将算盘还给他,见他的手指敲着那些珠子,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知怎的,掌柜更担心了。
很快,仪仗队的喇叭声传到了小饭馆,楼上的食客向下探出了脑袋,正吃饭的客人走到门前等着观礼,街道两旁都是看热闹的人。
婚轿经过小饭馆时很寻常,寻常得就如轿子里的人和饭馆里的人从未有过交集。
“不就成个婚吗!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掌柜嘟囔着进了厨房。
仪仗队过去,乐声渐远之后,吴争的手上的算盘珠子“砰”地一声裂开了。
他悔了,悔于自己的怯懦,毁于自己的怯懦。
掌柜常和他说,“要听前人的话”,他悔没听。
如今,木已成舟,他除了在饭馆里打算盘和跑堂,真就无他趣味了——原本他就是想过这样的生活——在遇见薛云之前。
原本他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在第二回遇见薛云之前。
从今以后,他真彻底要过这样的生活了——他梦想的人间烟火。
可这生活里,再不会有一个叫“薛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