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啊,国主!”
沧浪王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道:“张爱卿所言不无道理,就依爱卿所言。此事便交给刑部协理今安王去办吧!退朝!”
要说这张大人倒是个会来事儿的,不仅在朝上帮了迟望,过后又命人将案件卷宗送到了他宫中。
事情发生到现在,个中事由迟望都已探得明白,但张大人既特意送来卷宗,想必是其中有什么玄机。
这样想着,迟望便将卷宗翻开来。果不其然,内里录着的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卷宗写道:“系敌国顾氏之子,顾乔,幻名顾桥,隐于顾府多年。”
其一,此处却与自己得到的情报有所出入,前头那封信上写明了敌国顾氏之子便就叫做顾桥,并无幻名之说。其二案宗上说顾桥藏身顾府多年,未写明具体时长——刑部审案断不会如此草率。
要么,是有人买通了刑部的人,要么,是有人潜入了刑部,总之这案宗是被人改过。
而这个张大人自然是被蒙在鼓内,否则他也不会傻傻地将“罪证”送来。
要想明了,还得派人去敌国一趟。
他自己也该再去牢里看看那人了。
顾桥并不吃惊迟望会再过来找自己,毕竟他深知眼前人心性和行事风格。这傻小子平常看似跳脱,实则内秀。
旁人看不明白迟望,顾桥却很明白。
沧浪王只迟望一个儿子,储君之位也只他一个人选。奈何沧浪国的规矩定不能改。
迟望又能如何呢?实际上,他从小就被当作储君在培养。外人看来,他除了不羁些,还是能胜任的。
面对他人的期待,面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迟望怎会不心动——换谁会不心动——都说注定是属于他的东西,如今又说他还是不能。再好也不能。
那是一种在心中萌了很久的芽,只等待春日的到来便可开花结果,却突而被告知,冬日要延长,更甚至,因为无谓的灾害,春日再也不会来了。那就意味着,这颗芽儿会慢慢地覆于雪中,被冻死,窒息而死。就算春霖甘露再次降临,它也活不过来了。
“你觉得我做父皇那个位置怎么样?”
这个问题,迟望只问了顾桥一次。
顾桥记得,自己没有回答。那时候,他心里确实没有答案。
迟望说:“父皇说我是未来的储君,可我究竟能做好吗?”
这个问题,是迟望叹息时的自言自语。准确来说,是他对着貔貅问出来的。却恰巧被顾桥听见。
顾桥回答了,声音很小,很轻,轻到连貔貅都没听见。
他说:“你可以。”
“顾桥,如果我成了位高权重者,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留在我身边吗?”
顾桥也没有回答。
“如果……”——世上的承诺太过虚妄。他想。
不如活在当下。
顾桥从来就是活在当下的。从来都是。
他不知道什么是对,也不知什么事是错。不懂悲喜。
可若有朝一日,迟望问自己会不会为了他去死。他想他能回答。
他会说:“会。”
因为——因为迟望是君,他是臣。
还因为……
他说不清了。
“我希望那样,”迟望道,“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希望你能站在我身边。”迟望道。
听见这话的一瞬,顾桥分辨不出自己的心情。正如那些时候他在宫门打开的瞬间,没有见到那个原本会一直等在那里的人一样。那时的顾桥,形容不出自己的心境。
此间,说着那些肝胆相照的话的人又站在自己的面前。顾桥只见他的嘴一直在动,一直在动——叽叽喳喳的。一个王爷,比麻雀还聒噪。
可他早习惯了——早习惯行于这只麻雀身旁,早习惯看他顽劣又聪慧的样子,早习惯一不顺他的心,他就要吵架,和自己冷战,最后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主动找自己和好,带着那只黑不溜秋的胖猫一起——有貔貅在,似乎能给迟望对于讲和这件事增添不少的信心。
“顾桥!你听见了没有?”
顾桥的眼神活过来,又看到他整个人。
瘦了——想必是这位聒噪的殿下近来心情不佳,又为了自己奔波忙碌,才会瘦了。
实在不必如此——他心道。
“殿下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得!白说这么半天!你发什么愣啊!”迟望埋怨道。
“是在下的不是,殿下再说一遍吧。”
再说一遍——他也好再听听这麻雀似的叫声。
以后,再听不着了。
顾桥忽而想到一个问题:迟望这么聒噪,真能做皇帝吗?他还没听过哪个皇帝像他这么多话的。
想想觉得好笑,没由地笑了出来。
“……顾桥,你……笑了?你在笑什么?”
“殿下看错了,我没有笑。”
迟望也不追问,反正他看见他笑了。这个人总有些东西不肯承认。嘴硬。
“我是说,我可能找到证据了。找到可以救你、救顾家的方法了!”
“哦?是吗?殿下处心积虑要救一个敌国暗探,莫不是想利用在下背后的势力?”
“你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了吗?殿下想登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可沧浪国的规矩不能破。那便唯剩一个法子,和敌国合作。”
“你疯了!本殿下是那样的人吗?怎么会通敌卖国?再说了,就算我想,你有那实力吗?也不知道还在这儿跟我装什么。我告诉你啊,我查案子已经够累了,你别再给我出幺蛾子了。还有,你出来之后,可得好好犒劳本殿下!”
“哼。”顾桥将头扭过一边,眼不见心净。
“还有,貔貅瘦了些。”
迟望说这话时,特意去观察对面人的神情,奈何牢房里太暗,那人与他又隔得远,他没看清。
“应是好些日子没见你,食量也没从前那般大了。毕竟是你驯养起来的,你可得对人家负责啊!还自称人家的主人呢,好意思吗?”
“殿下不是说,貔貅吃的喝的,都是来自殿下宫中,你才是他的主人吗?”
“好哇你,平常也没见你这么记仇,没想到心眼儿这么小,这回是要和我冷战到底了是吧?行!我不管你了!”
说完,迟望扬长而去,只将一瓶外伤药仍进了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