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便听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殿下!殿下!偏院儿起火了!王爷叫您过去呢!”
宁沉几乎只听到“偏院”两个字就已跑到了门口。
开门便见下人们都慌乱地跑来跑去,他来不及多想,便穿过人流向偏院的方向冲,他只怕,再晚一些,就再见不到那个人。
离偏院越来越近,他只听见一个人的哭声,是,是她的声音,受伤了吗?
他不觉加快了脚步。
拨开围观的下人,他终于看见了她。
她抬头,也一眼看见了世子,只是不敢将目光多停留在他身上。
西缘王道:“今日你留在这里。”
随后西缘王前遣散了下人。
西鳐跪在一片灰烬里,宁沉看不清她的脸,却知道她很痛苦,很难过。
他听见她的声音在抽搐:“西菱……西菱阿嬷,没了。”
一开始,他站在那里,没敢靠近,却在听见她说的第一句话后立即向她冲了过去,然后抱住了她。
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抱住她,听她说。
“我没有阿嬷了,殿下,我只有自己了!”
宁沉为她拂去脸上的泪水,“你还有我,西鳐,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西鳐摇了摇头,“不会,殿下在骗我。只有西菱阿嬷能一直和我在一起,可她离开我了。是我……我害了她!”
“我没有骗你!”
他无法安慰她,便只能抱着她,紧紧地抱着。
第二日,灵堂就设起来,这是宁沉为她求来的。
也是他还她的。
自他辞拒婚约,世族便起了杀心。
火从王府的偏院烧起来,没人会注意。倒霉的西鳐和她的阿嬷,正住在那里。
对外,王府只说是世子被烧死了。
“我也没想到,他们竟会行动得这么快!不过倒也省了咱们后面忧心了,王府里这个,只需要我们自己解决就好?”
“解决?”宁沉道,“父王母妃打算怎么解决?既然可以自己解决,是不是意味着,她不用死?”
“宁沉,你……”
“父王,别再一直错下去了。儿子不想死,可也不想就这么活着。比起那些人,那些世族,王府里不是更烂透了!”
“儿子,你在说什么!”
“我说得有错吗?什么算命!什么预言!母妃,是不是西缘城的人,都是这般,像你一样狠心!”
西缘王的手没有快过王妃,那一巴掌落在宁沉的脸上,他没有丝毫闪躲的动作。
巴掌很疼,却不比看见心上人哭的时候更疼。
“父王母妃若执意要杀他,那便先送儿臣去吧。”
“送你去哪儿!”
他抬起头,脸上起了一片红肿,夫妻俩在儿子的眼里却看不出痛,只是坚定。
“你们要送西鳐去什么地方,便先送我去。”
临走前,他又道:“从今以后,我不需要他做我的替死鬼,不需要任何人做我的替死鬼。出殡仪式后,我会放她走。她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王府,也不属于西缘城。
西鳐是,宁沉也是。
若能选,谁愿意做西鳐?谁又愿意做宁沉?
可若能选,宁沉还是愿意遇见西鳐,陪伴西鳐,喜欢西鳐。
还有,愿意——为她死。
“你说什么?让我去哪儿?殿下——”
“回去吧,回家,或是你想去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就是别再回王府。”
“我……殿下,为何这么突然?”
西鳐还沉浸在阿嬷逝去的痛苦里没走出来,一时竟被告知自己自由了,茫然无措——她甚至连家的方向在哪儿都不知道。
宁沉没有和她多说话,丢给她一个包裹,便将她赶了出去。
西鳐还没来得及反应,王府的大门已然合上。
直到走上大街,她才明白宁沉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的意思:“记住,世上已无宁沉,我会搬家,永远都不会再见你。”
走着走着,她笑了,笑着笑着,她就哭起来。
路过的行人不知所以然,只当她是个疯子。
问了许久的路,她终于找到了西宅。
却在门口踌躇徘徊,不敢归家。
“阿嬷,有一天我要是能回家了,爹娘认不出我怎么办?”
“傻孩子,不是有阿嬷在吗?阿嬷会告诉他们,瞧瞧,这是你们乖巧懂事的那个女儿啊!”
可阿嬷现在不在了。
西鳐蹲坐在门口,抱着包袱里的骨灰匣子,又掉下眼泪,“阿嬷骗人!阿嬷……”
阿嬷食言了。
阿嬷没有听西鳐的话。
“阿嬷,如果有一天,真有人跟你说要拿我的命换你的命,你一定要换!”
可是那天晚上,火烧起来的时候,西菱紧紧抱着她,用自己的衣服盖住她的身体,助她冲了出去。
火光冲天,烟都进了西鳐的鼻息,勉强眯着眼,看见阿嬷站在火里对自己笑,随后房梁坍塌,说要一直陪伴自己的阿嬷也倾在火中。
她不敢想象那有多痛。
阿嬷的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还是滚烫的。西鳐没有松手,别人怎么拉她,她都一直抱着阿嬷。
“傻孩子,不是有阿嬷在吗?”
阿嬷不在了呢?
阿嬷不在了,她该如何与爹娘相认?
西鳐的哭声引来了门童,门童只当她是个无家可归的妇人,给她拿了几个馒头,叫她走远些,别惊着族长和夫人。
西鳐摇着头,含糊不清地道:“我想见族长和夫人。”
“你是有什么事儿吗?现下二位都睡下了,你有事儿,明日再来可好?明日你来,我定替你禀了上头。你光坐在这里哭,难免叫人觉得晦气,叫他们听见了,我少不得要挨骂。”
西鳐才发觉此刻已是深夜,自己的哭声在这里很扰人
“小哥,就请你带我去见他们吧,你不会后悔的。有什么罚我挨着。”
“姑娘,你这……”
门童拗不过她,便将人带进去,扰了族长和夫人起来。
“谁啊!”族长怨怪着出来,夫人紧随其后。
夫人一见眼前人稍有怔愣,只觉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熟悉感。
那族长本还在质问西鳐的来历,却见夫人这般,亦心下生疑。
西鳐撇着嘴,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望了二人好一会儿,终于放声哭出来:“西菱阿嬷……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