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传来南晋兵巡视的脚步声,这人往只有半人高的城墙阴影下一蹲,等他们走远了才道:“你到底要干甚?”
“我要出城。”
李藿说完,这人沉默很久,久到李藿以为他睡着了,才听他低声道:“跟我来。”
说完,他快步闪进了另一条巷子。
这人一走,一直紧紧盯着此处的五个顾氏亲兵立刻窜了过来,柳土低声问:“毕九的手下?”
“嗯。”李藿点点头。“我说要出城,他让我跟他走。”
“他不是南晋的奸细么?怎么……”轸水没说全,但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他们是南晋派来的,为了保住好容易得到的战果,怎么也不可能任李藿肆意妄为。
哪怕他一人收拾不掉他们六个,喊来巡视的南晋兵或者直接用李氏族人威胁李藿就是了。
李藿也一头雾水,想着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便道:“跟他去看看。”
几人便跟着那人的身影进入了那条巷道,只是巷道里再不见人影,倒是从某个宅院虚掩的门口里滚出一个石子。
心月和鬼金进去检查了一圈儿出来,心月道:“是个荒宅,没人了。”
六人走了进去,四下搜寻一翻,荒宅破陋的屋顶上长了一人高的枯枝,缺门的屋内满是落了黑灰的积雪。
胃土从院内枯井的轱辘上,捡起一个突兀的石子,“在这。”
鬼金巴着井边探头一看,下面一片漆黑没有水或冰的反光,“我下去看看。”
架在井上的轱辘和麻绳看着破旧不堪,却意外的结实,并且好似经常有人保养,轱辘转动的时候一点杂音都没有。
“有水道。”鬼金很快顺着麻绳爬上来,“看方向是通向城外的!”
轸水更加奇怪,“他为什么要帮我们?他不是南晋奸细么?”
柳土想了想,对李藿道:“李大郎君跟胃土和轸水在此等等,我们去看看。”
李藿的血脉里,流淌着氐人向武的血,他兴奋的道:“好。”
这荒宅其实离城墙也不远,想必那边的出口也很近,只一炷香的时间,柳土便又从井口探出头来:“是到城外的,走吧。”
练了许久的箭法,李藿准头虽差许多,可臂力足以支撑他攀着井绳下去。
枯井下的通道只能容人爬行,所幸不远。只是出口之处乃是城外一口寻常惯用的水井,须得注意不要掉下去。
意外顺利的出了城,六人一路小跑往阳山村去,还未到村口便被村里的大狗发现了。
“汪汪汪汪汪!”
“汪汪!”
一只狗叫,引得全村散养的狗都冲了出来,李藿斥道:“别叫!是我!大黄、大花别叫了!”
不一时,几人被惊醒的村民接进入了十一郎的屋子,十一郎惊问:“大郎君怎地大半夜的出城?”
李藿把今日县里被南晋偷袭的事情说完,又问:“近日你们可曾见过大量壮年生人来去?”
赶来的八郎啊了一声:“有的。”
“谁?”
不待李藿细问,八郎便快言快语的将前几日那数十个行为异常的“逃兵”之事说了。
顾氏亲兵都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多年的,柳土听完皱眉道:“他们不可能是逃兵。寻常兵丁都是看见酒不要命的主儿,便是督军拿军棍打也是要喝的。”
何况他们都做了逃兵了,逃出的这一路怎可能无欲无求?逃兵不肆意烧杀抢掠都算没丧失人性,不然找到落脚地后拿什么重建家业?
李藿很快用手在虚空里画下费县南直道的地图,指着某处道:“四十七村在此处,离着直道很近,如果经常有一波一波的壮年男子路过,村长大梨不可能对这一波人这样殷勤。所以,他们都是用不同身份零敲碎打的走过来的。”
轸水插嘴问道:“人和兵甲都好说,马匹呢?当初我们一路来给李府送信,就是拿着顾氏的牌子还要因为马匹被盘问。他们这么多马是怎么在大吴运转的?”
马之所以在大吴被管得这么严谨,一是来源被南晋和桓楚卡着,且五州没有养马地;另外就是当年孙吴占领五州的时候受到的抵抗太激烈了。
毕竟彼时大吴已经被司马氏窃取了吴地,在一众五州世家来看不像是能笑到最后的势力,再加上鄙薄吴人出身荒蛮,自然不会轻易臣服。
为防本五州地士族恢复战力后继续反抗,也是为了迅速补充军中的缺失,好站稳脚跟,吴国才趁着他们虚弱彻底收归国有,并且严防他们再次获得马匹和兵器。
这项国策,从未因为五州人安稳下来而放松过,所以突然出现在费县的南晋骑兵,在费县人看来好似神兵天降。
柳土盯着李藿在虚空点的那一点,沉声道:“他们不可能只要费县一个飞地,以他们进城的时间来看,平邑或者南城肯定也被他们拿下了。”
平邑是泰山郡的,在费县西北;南城是琅琊郡的,在费县西南。
轸水翻白眼想着琅琊郡的地图,补充道:“既此村不知南晋骑兵路过,且他们是从西门进城,他们的先头部队却得从这条直道上化整为零的通过,是不是被拿下的是平邑,不是南城?”
李藿拍板道:“无论如何,他们明天的目标肯定是开阳!八成也是要用拿费县的手法,先扰乱城内再派骑兵奇袭。胃土和轸水去开阳通知郡守,我们去彭城的徐州大营!小心路上的驿站,我觉得他们一点风声也没报上来,可能都不安全。”
“是!”胃土和轸水抱拳一礼,立刻背上十郎紧急给他们预备出来的包裹,往开阳赶去。
以顾氏亲兵的脚程,到琅琊郡郡治开阳县也就一夜,可要到隔着东海郡的彭城跑马也得三天。
这也是没办法,大吴战力几乎都在五军大营,各地守军基本不过千,不在边境线的各县,如费县这样名义上有个三千兵丁的都很少。
左近的县城根本没法派兵救援,能保住自身别像费县这样被一日而下就不错了。
费县南部李氏占了大片土地,有李藿在他们这一行可以暂时不带很多钱粮,只是为了赶路不能坐牛车全靠双腿。
可李藿并不怕这份辛苦,一路踩着直道上咔嚓作响的冰壳,反而兴奋非常。
初五盈盈的半月与漫天星子,为抱着相同目标奔向不同目的地的六个年轻人,照亮了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