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捐纳的银子筹上来了,皇爷又想着要把这六百万两投到海运里头去,一心要跟洋人做生意,在这件事上,皇爷现在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我是没本事再劝了。”
魏忠贤迅速回想了一遍方才孙暹告诉他的来龙去脉,忙接口回道,
“宗主爷,我觉得这事儿它不赖您,皇爷宁愿听一个商人的花言巧语,也不愿听您的肺腑之言,最后就算事儿没办成,也怨不到您身上啊,这六百万卖的是大明的官,皇爷卖的皇爷收,您一个子儿都没白拿,怎么都不该怪到您头上啊。”
张诚看着魏忠贤笑,
“这话是你自个儿给自个儿说来留后路的罢,那我就得提醒你了,给漕船重新编号绝不是一件轻松差事,不好办,办不好是一回事,办砸了是另一回事,现在是十一月份,明年是万历十七年,李进忠,你知道这意味着甚么吗?”
魏忠贤道,
“十一月不正好是漕船抵达京师,尔后回空返运的时候吗?”
张诚回道,
“不,你还忘记了一件事,你再仔细想想,明年的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是甚么日子?”
魏忠贤脱口而出道,
“春闱科考。”
张诚道,
“对啊,倘或你是应试的举子,这二月份的科考,你会在二月份才进京吗?”
魏忠贤悟道,
“您是怕此事在举子中掀起轩然大波?”
张诚道,
“不是我怕,是皇爷怕,漕运关乎民生,读书人心系天下,见到那劳苦大众,何尝不想为其振臂一呼?”
魏忠贤作为一个游手好闲之徒,对大明各阶层的生态总有一定了解,因此他立刻听出了张诚的弦外之音,
“可是我朝举子来京赴考,不都是乘坐‘公车’,且由朝廷支付路费吗?”
“公车”是大明举人特殊待遇的一种,每次春闱,朝廷都会给各省举子发放路费,并且在沿途驿站安排专门的马车接送,这种马车之上一般都插有代表“天子门生”含义的黄旗,故而被称为“公车”。
举人们如果坐着这种公车,一般都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到达京城,不必担心被土匪路霸杀人越货,更不用受到被沿途小吏盘剥的困扰,因此希图让坐在这种“公车”里的举人们沿路看到民生艰难,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张诚回道,
“坐了公车就不能上书吗?那可不一定啊,你说读书人弹劾宦官能有甚么忌惮?如果张鲸不敢抓人的话,你想想,你办砸了差事,会有外朝的官替你说话吗?”
魏忠贤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倒是孙暹在一旁笑道,
“宗主爷,您快别吓唬他了,给漕船重新编个号的事情,在通州坐粮厅一归置,甚么事儿不好解决?”
张诚笑了一笑,道,
“所以还是田义聪明,他在南京司礼监,本职就是协助新建伯,却硬是不吭声。”
孙暹问道,
“您觉得他对皇爷的投票是支持还是……”
张诚接口道,
“肯定不支持,他要是支持,早上奏疏了,他人在留都,他知道我这里是不敢扣他的,却一直没有表态,那就是不支持了,因此我早说这事没人支持,都是有根据的。”
魏忠贤将这番话暗暗记下,心中更添一份盘算,
“谁不支持都不怕。”
魏忠贤开口道,
“只要皇爷支持,我就是赴汤蹈火,也一定将此事办成。”
张诚看向他道,
“你真是很有志向啊。”
魏忠贤道,
“没志向的人不会选择入宫,所以外朝的官都怕咱们,倘或宫里有志向的人越来越多,那他们在外朝的声音就会越来越弱。”
张诚笑道,
“大话谁不会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做。”
魏忠贤脸色一亮,道,
“那您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张诚饶有兴致地问道,
“甚么条件?”
魏忠贤回道,
“我刚入宫中,人微言轻,资历、学问皆比不得其他三位同侪,届时碍于宫中规矩,在实际事务中,恐怕不能很好地施展拳脚,倘或宗主爷这次能给我一个机会,让王安、宋晋、王体乾都听命于我,我保证替您将这趟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张诚反问道,
“你若是食言了呢?”
魏忠贤露出了一种赌徒押下最后一注时的亡命笑容,
“不成功便成仁,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倘或漕工们果真闹出了事端,您大可以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李进忠身上,反正我就是一个奴婢,不比那些外戚勋臣来得金尊玉贵。”
张诚看了旁边的孙暹一眼,见他亦是一脸笑意,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遂吐出二字回与魏忠贤道,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