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在陈仓敛众的这三月里,一面静观关中的局势发展,一面悄无声息地将昔日安置在周遭的凉人编练成军,到刘范拜谒霸陵的时候,他得众约有四万,虽然声势仍远不如将长安团团围住的蜀军,但总算也有了一战之力,故而陈冲终于准备出兵,志在收复长安。
只是但凡征战,必讲师出有名。毕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只是如今名义两字却成了陈冲出兵的头等难题。
一般来说,勤王是起兵最好的名义,但对于陈冲而言,却已是不可得。在贾诩安排下,天子虽未大范围为难陈冲家人及其党羽,可对于陈冲和刘备两人,天子驳斥为反臣逆贼的诏书早已传遍三辅。以逆贼身份起勤王之师,听起来未免也太过可笑了,全军上下也皆以为不可。
既然勤王不成,另一项选择无非就是讨逆了,毕竟如今蜀军才是首要大敌,先声讨其为逆臣,再破而胜之,如此重立威势,虽天子之诬亦不足道。虽然用得也比较勉强,但总好过无名,故而董越、胡轸等凉人多中意此名。
但陈冲却不满意,他否决说:“以逆讨逆,不过自欺欺人,说到底还是欲以威势压人罢了,与蜀人何异?今军势又不若蜀人,如何能令百姓心向?”
最终他沉思良久,吩咐张既做了数十面大旗,分为两种样式,一种是红底蓝边一丈大旗,上书“倡义安民”,一种是白底青边一丈大旗,上书“奉公戡乱”。
众人见了这八字,都啧啧称奇,私底下议论说:龙首不言官家,亦不言顺逆,只谈平乱安民,一颗公心真是无可指摘,反倒显得陛下小气了。
旗帜与名义也定下后,陈冲正式出兵。与之同时出发的还有一封信件,作为对刘范此前来信的回礼。这是因为他觉得此前回信过于潦草,于是又专门写了一封信件,遣使交给刘范。
信中,陈冲回忆两家过往之情谊,谈刘焉昔日之旧恩,对刘焉,他仍称之为“老君”,显得尊重非常,对刘范,他以弟相称,仍颇有怜爱之意,但通篇却无提及两军即将对战一事。
更为奇怪的是,陈冲在信末如此赘述道:“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而招子贡问对,知孔子生平之不达,笑而将往。孔子知其不凡,推琴而拜进,问之于道。渔父曰:仁则仁矣,然复天命而受四谤,违其真也。”
刘范得书阅罢,特地将诸将从防地召集军议。众人传阅此信后,多不解其意,最后讨论下来,只觉得大体是说蜀军天命是假,必不能成功的意思。董昭更是提起一则传闻,说是去年年初的时候,相传陈冲在昆明池也遇到一只白鹿,可惜不知真假,显然也是持此观点。
不料刘范却大笑道:“那诸位是说错了。”他见众人不解,才沉下气来,继续解释道:“这是龙首十多年前就赠予我的话、他的意思是,真性难藏。我虽声称将效彷孝文皇帝,做纯孝仁德之君,但本性并非如此,故而迟早会露出破绽。”
他说到这,微微摇手叹息道:“龙首信中将我比作孔子,却将自己比作圣贤,还真是老样子!外谦内矜,他特地写这封信,是要让我知难而退哩!”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张松将信件递回给刘范,转身对诸将说:“公子横跨千里险境,又刚刚经历了一场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惊世大战,正是要一展羽翼的时刻。怎会因一封如此软弱的书信退兵呢?陈龙首威名在外,可到底丢了根基,光靠现下陈仓一地,又能带出多少人马与我等一战呢?”言语之间对陈冲颇为轻蔑,诸将也都附和笑之。
然而黄权却仍以为陈冲不可小觑,他说道:“我听闻陈冲威名已久,也曾挑灯揣摩过他的排兵布阵,其兵势精妙,不下于古之吴起、孙膑,实非吕布所能比拟,岂能因人数多寡来判断?况且,关中是陈冲久治之地,又岂能说毫无根基?夫英雄者,非可以常理待之。诸君莫非忘了,昔日项籍轻视高祖,不用范增之言,放高祖归于鸿门,以致遗恨乌江。我等若不严阵以待,怕是都要做陈冲的阶下囚啊!”
此言一出,诸将顿时哑然。毕竟黄权在军中素来以知兵闻名,深受刘范重用,如今在断流原中又立有战功,故而言语虽不能说服众人,却也叫人难以轻视。
刘范将手中信件折叠捏于指尖,而后对众人缓缓说道:“《六韬》有言:‘见其虚则进,见其实则止。’可见用兵之道,当知虚实而动。诸君说得虽都不无道理,但我不知龙首虚实,说得再多也无甚用处。”言语之间,已经透露出些许烦躁意味。
张松当即察觉到主君的心意:刘范用兵重在谋定而后动,如今要与陈冲对阵,显然出乎他意料之外,故而心中也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