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燮从五月辛酉开始合围祁山,正如他所言,丝毫没有就地展开攻城的迹象,而是在外围起长堑,做长期围城的打算。其实大可不必这么做。张辽董昭一行人所带将士,自四月下旬就在崇山之间来回奔波,几乎没有几日好好歇息,纵然都是久从军旅的老兵,很多人攀附山岩间,脚底起了水泡,行动不便。而眼看回乡在即,却不得不被西朝逼回祁山,更是令将士士气大沮。更何况城内还有西人俘虏可为内应,如果真要攻城,即使祁山堡工事周备,西府恐怕也有七成胜算。
但刘燮为了避免担上弑君恶名,早就打定了饿杀的策略。他也看穿了蜀军的图谋,无非是以汉中援军进逼西府侧翼,迫使西军前来解围。这在祁山周遭的宽阔地形下不好应付,但汉中援军调来也须时日,这就给了刘燮抢占地利的时间。他和段煨、庞统商议之后,分别以张怿、李暹在杜河谷口与高崖处设寨,两地均在祁山道上的最窄处,足以令蜀军寸步难行。
果然,到了六月己己,张辽与张鲁率军涉道前来解围,但面对狭道之间的山砦,蜀军也没有攻城的良法,只能用血肉之躯硬填沟壑,然而比较两军数量,汉中军并不占优,西府军只需每日更换疲敝之师,在两砦间轮番驻守,营垒就如同山石般岿然不动。哪怕张鲁利用自己在的武都诸羌间的威望,接连发动白马氐、兴国氐等羌氐从别道前来救援,依旧没有成效。
此时,消息也逐渐传到襄阳。得知天子被困祁山,刘范开始陆续撤军南返,并调出部分水师公然从沔水进入汉中。而陈冲与刘备也同时得闻关中变故,急忙作书朝中,表态将尽快返回。
但祸不单行,就在陈冲打算先行回京的时候,豫州刺史张既又传来吴军兵出淮北,围攻汝阴、龙亢一带的消息。虽说自去岁开始,豫州对此已有防范,但为了避免出现更多的变数,陈冲还是选择暂缓回京,转而移师颍川许县,做出要与吴军大举决战的姿态。
一时间,九州各方的焦点都转移到陇蜀之间的祁山山堡上。时间很快来到七月,正如此前段煨所言,山堡中粮食并不足用,遭遇长期围困后,粮食很快告罄。纵然城中士卒每日将食用减半,但大规模饥荒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城中的士卒先是发掘地下的老鼠,树边的蝉虫及鸟雀,而后是山堡上头的野菜以及树根,但还是很快面临了吃无可吃的窘境,而后有一日,城下的西人竟嗅到一股自城中传来的肉香味,他们奇怪之后又不寒而栗:城中恐怕已经开始人相食的惨剧了。
有人向刘燮进言说:“城中饥馁不堪,想必士胆已丧,不如趁机攻城,必能一举而下!”刘燮却摆手拒绝说:“天子就在城中,我们鲁莽攻城,若让陛下出了什么长短,谁能负责?”于是仍旧围困。
到七月中旬,蜀军的第二拨援军也适时赶来,由潘濬率领,试图向北进攻陈仓,用围魏救赵的策略来缓解祁山之围,但西府料定潘濬不能破城,依旧守围不动。潘濬援军连攻陈仓一旬,死伤上千,却拿陈仓无计可施,最终只能朝西边拱手遥拜,率军掉头返回了。
转眼到初秋八月,城下的西人们已经听不到堡中有哪怕一声鸟叫蝉鸣,更别说活人活动的声响,只有到了夜晚时,山堡城墙上还有灯火照明,他们才可以确定,山堡中的守军尚且没有死绝。
一天下午,天色昏暗,天空阴沉沉的,似乎有雨,但雨却一直没有下来,到时呼吸之间,只觉得一股尘土气味。好像是远处大风卷起了沙土,沙土飘过来,弥漫在空气中散不开。
西府军的统帅段煨和代王世子刘燮见此天气,便在帐中一起歇息,顺便谈论关东的局势,正聊得尽兴时。忽然有亲信来报说,山堡中有人在城楼上喊话。段煨“喔”了一声,说道:“真是稀奇,他喊得什么?”
“说是请降。”亲信答道。
段煨目光转向刘燮,以寻求他的建议。刘燮低首看着自己的指甲,令人看不清表情,他说:“我今日与段都督外出狩猎,并不知晓此事。”亲信顿时领会到拒降的意思,不再多问,随即猫着腰退出去了。
不料未久后,庞统冲了进来,对刘燮行拜礼后急声说道:“殿下,为君者当有仁爱之义,岂能如此残忍?若真将一城人尽数饿杀,实在有违天和!”刘燮闻而大怒,骂道:“竖儒!兵者乃国家生死大事,正当当谋全局而弃一隅,我今日宽待叛臣,以后有何面目再见忠良!”
“城中尚有天子,如何称得上叛臣?就算今日九州不得闻,将来史笔如铁,殿下不怕作笑后世吗?!”
这话说得刘燮面目铁青,一旁的段煨看他的手已习惯性地握住斫刀,冷汗都不禁冒出来了,生怕在帐中因此发生什么惨事。
过了片刻,刘燮才说道:“你想当强项令,但我却不像光武那般昏聩。我本意只想再拖半天,杀杀他们威风。刘协说走就走,说降就降,真当天下是他家的吗?”说罢,他转首对段煨说:“有劳都督通知各部,一个时辰后准备派人受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