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周于的车停在外面。
正好是下课时间，程之戴着口罩，她的名气又没那么大，没人认出来她来。
倒是不少人看向周于。有男生有女生。
程之小声道：“你回头率好高。”
周于心不在焉：“是吗？”
在一个学生骑着自行车快要到他们面前时，周于伸手拉住程之的衣袖，自己走在外侧。
下一秒却又自然地松开手。
程之低头，看向他们之间的一拳距离。
刚刚的一瞬间她竟然以为周于会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像迎面走过去的许多校园情侣一样。
她还没来得及紧张，心脏便如漏了气的气球般迅速的瘪下去。
终于有小男生鼓起勇气拦住他们。
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您是周于吗？”
周于点头。
“学长好！”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更加激动，声音提高，后退一步鞠了一躬。
“我是计算机科技学院的，比您低8届，我的导师就是张教授。”
“他常和我们提起您，说您聪明又自律，我们很多人都把您当榜样。”
周于态度谦和，微笑着听着，也乐意与学弟多说几句。
“他肯定不是夸我。”
那学生挠着头有些羞涩，“是，张教授是很严格。他总是骂人，一看我们项目进度耽搁下来就说‘你们能有周于十分之一的脑子，十分之一的努力，也不会到现在还做成这个鬼样子’但他其实不是真的骂我们，我们都知道。”
周于没接话，只问：“老师身体还好吗？”
“好。骂人声音都很大，中气十足的。”
周于又问：“他现在带的学生还多吗？”
“不多了，一年只收几个。他现在挑家庭条件好的，说以前带了个很有前途的学生，结果那个学生不继续跟着他做研究了。”
“他说那个学生说‘做研究，那是有理想有抱负，有更高追求的人才配做的’。”
“老师似乎很介意这件事，和我们说过好几次。让我们不要看一时得失，要做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要将心思放在攻克技术壁垒上。”
学弟无所谓地耸耸肩：“所以他不收寒门学子了，说寒门学子学计算机都是为了赚钱。”
天色渐渐暗下来，周于挂着心不在焉的笑。
“是我说的。”
学弟愣住，呆呆地问：“啊？”
程之也讶异地看向他。
周于笑笑，伸出手来与学弟握手：“我没什么大志向，祝你学业有成。”
学弟一时尴尬，意识到自己没忍住话多了，转了话题：“我正好要去办公室，老师应该在那，您要一起去吗？”
周于拒绝地干脆：“不了。”
“也不用和教授说你遇到我了。”
学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周于，也没想到周于是这般平易近人，颇有些感动。
站在原地直等周于和程之走远了才离开。
和学弟分开后，周于许久没说话。正是深秋，梧桐叶落了满地，踩在脚下窸窣作响。
程之放轻脚步，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合时宜。只努力降低着存在感。
直到学生们的身影也逐渐变少，周围寂静的只有落叶被踩碎的声音。
许久，周于才自嘲地笑了一声：“其实前面还有一句话。我说，‘老师，我从小无父无母，孤身长大。穷怕了。我追求的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他脚步不停，风带走他微微的叹息，“我是个俗人。”
周于没再说话，程之也只埋头向前走着。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和程之讲这些，大概是许久没回来学校，又遇见同门学弟，勾起他许多回忆吧。
过去这么久，周于都快想不起当时自己是怎么能够一天做那么多事的，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热情。舍友开玩笑说他是苦行僧。
程之突然道：“不公平。”
周于问，“什么？”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周于，眼神坚定温柔。
“老师这样要求你不公平。”
“他没有经历过你的经历，他不懂一个人孤身长大，还能考进最好的学校要付出多少的努力和代价。”
“他不能用自己的观点去要求你。他更不能因为对你失望而选择不再招收寒门家庭的学生。越是寒门学生，能走到他面前就越不容易。”
“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没有错。错的是冷漠又自私，生来便站在更高阶层的人。他们不懂，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难了。”
“有力气追求金钱以外的，那是永远也不会面对生存压力、求学压力的人，才可以轻轻松松做出的决定。他们永远有退路，就算一辈子一无所成也不会怎么样，还是有资格幸福到老。”
她说着说着，情绪明显激动起来。
图书馆遥远冷白的灯光落在她眼里，像是丁丁点点不易被察觉的泪意。
周于倒是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意的几句话，能激起程之的情绪。她像个瘦弱的战士，为他控诉着不公。
她在他面前是平和温柔的，原来竟也有这样的脾气。
只是为什么，她的眼底有那样明显的愤怒呢，好像完全为他而悲为他而怒。
周于忍不住动容。
很久以前，姜易好也是战士一般挡在他的面前。
他转过眼神。大概是秋风太瑟，他的眼睛有些痛。
风将他的呓语吹散：“你气什么？”
以前他也是问：“你气什么？”
姜易好气鼓鼓地红了眼，“你这么好，不可以有人瞧不起你。”
“就算是我爸爸也不行。”
周于的心脏又传来剧痛。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抚在心口，等着那股痛彻心扉的窒息感过去。
他拼了命地努力，在别人怪异的眼神中将一天时间掰碎了用，一刻不停。他想着快点再快点。
可万万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他终于有了能站在她身边的资格，拥有了世间千万。又该如何用这一切换回一个身份信息在户籍系统内已经注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