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婆婆笑眯眯道:“一切诸果,皆从因起。”
“你之所以会到这里,也是命线至此,你们二人的因果,牵扯的却不止你们二人。”
她将祁烨引进室内,盘腿在蒲团上坐下,拿出两枚玉放在桌上,对他道:“或许是注定,这枚玉碎的时间,也正是上月廿二。”
祁烨看着桌上之物,这是两枚质地一样的碎玉,上面雕刻的都是凤凰纹样。
“这是什么?”
“家传之物,只不过遭人觊觎,抢夺之间不慎毁坏了。”
祁烨眸色深了深,这枚玉佩外表并没有特殊之处,能被抢夺,肯定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冯婆婆伸出满是沟壑的手盖住了玉,阻断了祁烨的视线:“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她的声音悠悠的:“原以为无力回天,却没想到还能出现转机,或许它跟着这姑娘走一趟,能得到修复的机会。”
“走一趟?”
“这枚玉,拥有改换时空之力。”
祁烨瞳孔微微缩了缩。
面前的老人像是知道自己心中的思量,并无丝毫遮掩,却更让人探不到底。
“至于你所说那位姑娘,在这个时空的命运已定,要想逆天改命,只能借由新生。”
“您的意思是……来世?”
“可以这么理解。”
祁烨心中说不出的惘然,桌下的拳头不自觉握紧,良久又强制松开。
“这个法子,是否会危及她现在的寿命?”
“当然不会,我说过,她今生的命已定,根治她嗓子的力量在另一个世界。”
见他这样,冯婆婆眯眼一笑,“不过,要想将她带去只凭我的力量不行,还需要一个人以命数做引。”
祁烨不假思索道,“我来。”
冯婆婆:“你可想好?白白付出,她的来世可能和你再没有关联。”
“是。”
“即使让你的命线断在此刻?”
“那又有何妨,我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祁烨笑了,眼神中是说不上的邪气,
“没有她,我恐怕早就活成一个恶鬼了。”
冯婆婆看他半晌,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意思,良久才叹出一口气,
“罢,倒不至于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她将桌上的物件推出去,“这两枚玉你们一人佩戴一半,到你该走的时候,自然会体会到烈火焚身的感觉。”
她凝视着祁烨的眼睛,“你要做的,就是以灵魂为燃料,当她的引路人。”
“引路人?”
“玉已经破碎,改变时空的力量不稳,需要有个人先去探路。”
祁烨抓住了什么,“这么说,我也可以去往那个世界?”
冯婆婆洞察一切的双眼含笑,“这样不是更好吗?”
祁烨喉间几次滚动,良久才说出二字:“谢谢。”
等回城之后,这么多天以来祁烨第一次去见了裴沁音。
他将玉系在裴沁音颈间,嘱咐她任何时候都不要摘下,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在裴沁音唇角留下一个吻。
若裴沁音有丝毫不愿,他不会勉强,但裴沁音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一言不发。
明明只是轻触了下肌肤,祁烨唇间却尝到一丝苦味。若冯婆婆只是一个骗子,那这就是他们二人最后的缘分了。
那一天是他们倒数第二次见面。
之后的一两年,利军大举入侵,各路军阀联合不成直接分崩离析,他疲于应对战场,往往刚跨进家门,就能接到新的军报。
祁烨不知道冯婆婆所说的“时候”是何时,但在此之前,多灭掉一支敌人的队伍就是赚的。
战事日渐焦灼,最后一次出征之时,他已经退无可退。身后是她,还有京城的男女老少。
和裴沁音最后一次见面时,祁烨骑在马上,问出了深藏心底的那句话,
“小草,你会等我回来吗?”
这一句话,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命运。
裴沁音闻言,抬头看向她。
祁烨想起了多年以前,戏台下他也是这样仰视着裴沁音,而现在位置颠倒,使得他将她脸上的倔强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到了这种时候,祁烨反而能会心一笑。
裴沁音果然还是他心中那个生命力顽强的小草,即便遭受如此打击,但一年过去,她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光芒。
即使那样的光芒,是对他祁烨的抵抗。
那天裴沁音没有回答,就如同祁烨心中也没有答案。
那样玄妙而不知真假的事情,又何必告诉她徒增不必要的烦恼。她还要好好过这一生,不能被虚无的希望束缚在原地。
如果是真的,一切自然有回转的机会,如果是假的……
祁烨眼神一肃,拉动缰绳转身离去,马蹄的铁片扣击在青石板上。
如果是假的,就让她带着对他的恨意,重新站起来吧。
那一年的望川坡,下了好大一场雪。
雪花降落,融在血水里,混杂着冻成了冰。
寒风咆哮盖住了远处的枪响,祁烨瘫倒在雪地里,染白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天际,视野一片模糊,满眼只见白茫茫的赤红。
祁烨心中清楚,是时候了。
周围的寒风无孔不入地钻入皮肤,像是要夺走唯一一点热度,但此刻,却有另一种力量在焚烧着他的躯体。
那是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疼痛,像是每一根血管都被灼烧,无休无止。
是真的。
冯婆婆所说,都是真的。
祁烨只觉口干舌燥,呕出一口血来,血又呛进喉咙,引得他胸腔剧烈颤抖地咳嗽。
待那点血沫咳尽之后,祁烨喘出一口气,咧开了嘴角。
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最为开心的时刻。
强撑着坐起,祁烨将背靠在尸体堆上,望向京城的方向。
他的思绪已经渐渐凝固,也许是死前走马灯,鼻尖好像闻到了十年前初见,莺莺歌声中的青草香。
这一世,为家、为国,他俱都问心无愧。
如果有来世,再为他俩而活吧。
两天后,待祁家众人赶来收拾战场时,却遍寻不到祁烨的尸体。
只有侍奉祁烨的老管家认出,雪地里那枚玉就是二爷一直戴在身上的。
只是管家至始至终都想不明白,冰天雪地里,那玉上怎么会有灼烧的痕迹。
祁家人没法,只能将玉收敛带回,却没有任何人看到,玉玦上一抹红光流转而过,又刹那间消逝。
-
意识沉浮间,祁烨听见几声清脆的鸟鸣。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草地上,面前的一颗树下,冯婆婆正打坐假寐。
“醒了?”
祁烨点头坐起来,摸了摸自己周身,却发现大大小小的伤口竟然全都愈合完好。
“冯婆婆,我这是来到新的世界了吗?”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点燃了手里的东西,等火光燃烧殆尽,缕缕轻烟飘散而去,祁烨脑海里已经得到了所有解答。
“这就是你的新身份。”冯婆婆看向祁烨,双目含笑,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