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沈清萧并没有弄明白祁烨表情的含义,直到一年之后的某一天,他站在漆红的大门之前,望向那牌匾上的“祁府”二字。
角门出来一名家丁,走到街对面支起来的摊子上,扔下几个铜板,“老板来一碗茶汤。”
东西还没端上来,他就连番抱怨,“哎呦,真是看得人心里直发抖,祁家族老那个外孙女,就这么被我们二少的人拖了下去,嗓子也哑了,那披头散发的样子看着真的渗人”
邻桌的人听到这个动静,也跟着开了话口,“要我说这个祁邺还真是一个狠人,你们听说了吗,赵靖宇可是死在他手上!这祁家以后,怕还是他说了算。”
“听说他这次出手,似乎是因为那个江家的小姐毁了裴沁音的嗓子?啧啧,我看江家人日后是不好过了。”
“可不是,”摊主端上来一碗茶汤给那位家丁,用脖子上的汗巾抹了抹脸,一脸遗憾道,“就是可惜了裴老板,她这有两年没出来唱戏了,现在还被毁了嗓子,以后大家伙是没有耳福咯。”
一群人感慨地摇了摇头,又谈到东边利军惹出的动乱上去,断断续续的碎语传入街侧站立的男子耳中。
祁烨、裴沁音、嗓子.......
沈清萧眸色一深。
裴沁音最开始露面时嗓子受损的状态,毫无交集却突然出现的她与祁家的渊源,以及自己爷爷对裴沁音没来由的喜爱与看重。
还有那次祁烨让他写下的那几个字,以及没头没尾的一番话。
原本没想通、深埋在心底的疑点,在这一刻全都串联了起来。
沈清萧转身走入身后一家卖药材的店铺里,向掌柜借过纸笔,在掌柜随手从账本上扯下的黄纸上,提笔将当初祁烨口中那十一个字,一字不改誊抄上去——
“伏蒙山玉泉寺,或有法可得。”
一名女孩跟着沈清萧跨进店内,见他在纸上写字,不明所以,“你这是干什么。”
“江寻,”沈清萧已经收笔,转头对来人道,“过来。”
掌柜听到,看向女孩接了一句,“你也姓江?刚才有个江家的小姐可是遭罪了,你们认识不?”
沈清萧正在收笔,闻言温声道,“同一个姓的多了去了,倒不会都是一家人。”
“也对,我就是那么一问。”
江寻哼笑了一声。
虽然沈清萧替她扯开了话题,但如无意外,刚才被拖出去那个,应该是自己这一世便宜爷爷口中,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吧。
等一下,江寻目光一凝,那这样她和裴沁音的辈分该怎么算?
她走过去,勾着沈清萧的肩膀,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道,“以后在外面还是别叫我本名,就叫小野吧,嗯?”
沈清萧淡淡应了一声,面不改色的样子,戳了戳她的肩膀将手中的纸条递过去,“把这个送到对面祁府吧。”
江寻挑眉,“你为什么不去送。”
“你动作快,我去容易被人发现。”
这个理由说服了她。
等回来之后,两人走出店面,江寻想到字条上的内容,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写这个?”
“不知道,也许有用吧。”沈清萧的语气很轻,含着思索。
一听他这声音,江寻就察觉出来,这人脑子又开始转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她摸出剪纸,逗弄似地在沈清萧眼前晃了晃,“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回到过去了,珍惜机会,想想再去做点什么。”
那枚暗红色的剪纸其他地方都光秃秃的,只剩下最右侧的一片叶子还在迎风飘摇。
看着自己手中的剪纸,江寻眸色也是一深。
说起来,当初得到这枚夹在书里的枫叶剪纸之时,她也没想到这个东西竟然拥有转换时空的作用。
三片枫叶,一片未来,一片现在,一片过去。
也不知道这神奇的力量,到底是来源于这张红纸,还是折纸的人。
不过自从经历过一次死而复生之后,江寻觉得自己看什么都不奇怪了。
“你想做什么?”沈清萧反问道。
被一句话拉回了思绪,江寻耸了耸肩。
也不知是祁烨手段太多,还是holy lance那群人血皮太脆,借刀杀人灭掉了自己上一世的前东家后,她还真不知道该玩些什么。
“那就再去梨园听一场戏吧。”见她不说话,沈清萧自顾自道。
“还去梨园?”江寻似笑非笑,“忘了上次谁犯了戏瘾,和人家馆主说好扮上唱一回,却差点被人给抢走这回事吗?”
“嗯,”沈清萧声音淡淡的,若有所指,“然后有一个人站在旁边看了半天好戏。”
江寻抱臂,斜挑了他一眼,“我最后可是出手救了你。”
不过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出手,被那群兵丁围起来的沈清萧也出不了事,别看这人表面无害,对付人的办法多的是。
然而当她一眼扫过去,却见男子清隽的眉眼舒展开,笑意一点一点从这人唇角蔓延,使得整张脸蒙上一层难以言说的光亮,
“嗯,幸好你在。”
温润的,带着一点懒意的嗓音钻入耳朵,江寻一怔,撇开了眼。
她心中暗叹了一声,美色误人啊。
明明最开始是觉得这人虚伪,想着逗一逗他,近段时间却不知怎么屡屡处于下风。
江寻眯了眯眼,沈清萧这人,十指不沾阳春水,淡漠得除了京剧和家人其他东西都入不了他眼,偏偏挂着一副温良的保护色,不自觉就让人想要迁就他。
她干脆转头,“走吧,我正好想吃梨园会馆门口的那家馄饨了。”
背后的沈清萧眼底泛上一抹笑意,跟了上去。
随着两人渐渐走远,那枚枫叶剪纸上忽地燃起一点红星。
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仅存的最后一片叶子一寸寸消失,烟灰落在空中,一阵风吹去就散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