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罪孽深重之人你还妄想带走他吗?!”仙帝厉声质问。
刀光剑影间,割破空气的厉响在上空划过,剑身映出祈聿尘冷酷狠厉的眉眼。
“那又如何,他的诸般业障我替他担!”
“你想好了!若是替他担下这业障你从此便再无缘于天道!”
祈聿尘冷笑一声,眼角殷红的两颗小痣衬得他嗜血薄凉,却有别于多情妓子,更显得倨傲挑衅,“你眼中至高无上的天道于我而言连他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好!好!”仙帝气得连道两声好,“你若要替他担这孽障需得跪受八百一十神罚鞭,捱过三千无情剑,之后再削肉剃骨,自毁灵台,你若抗得下,我便准你带他走!”
祈聿尘半分犹豫也无。
仙帝一挥手唤出了刑神,他手中执的鞭子名为天煞鞭,可以削去受刑之人的防御,把痛感放大百倍,不仅如此,每鞭下去,鞭上带的煞气便会入侵体内,导致伤口难以愈合,同时,体内的真气会顺着伤口不断流逝。
鞭刑进行到一半时祈聿尘全身便没一块好肉了,血淋淋的外翻着,丝毫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但祈聿尘依然挺着身子,不肯有丝毫低头之意。
鞭子依旧狠狠落在祈聿尘身上。
…八百零八、八百零九、八百一十……
刑满,鞭停。
祈聿尘用手撑住身体,滴落的汗和着血一起,溅在伤口上已没有多余的痛感。
仙帝垂眸居高临下看他,又露出那副悲悯的表情,“接下来该三千无情剑。”不留丝毫喘息的机会给他。
祈聿尘跪在原地,撑着身子想站起来。
这一刑由仙帝主持。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由真气凝形的剑悬在空中,万千剑芒齐现,寒意逼人,鸣鸣作响。
郗千椿眼皮微掀便看见这一幕,剑芒晃得人闭上眼适应下才能重新睁开,接着就是一个血糊糊的背影。
血糊糊……郗千椿眼睛再度闭上后那个背影在脑子里晃过——
怎么那么像……
郗千椿猛地把眼睛睁开!
就在此时万剑齐发!
郗千椿顾不上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能立马布了个结界过去,可他这几日真气流失严重,布出的结界不堪一击,仅仅减缓了祈聿尘被万剑穿心的速度而已。郗千椿立马扑过去把祈聿尘掩在身下。
利剑穿透身体的声音此起彼伏。郗千椿紧紧拥住祈聿尘,尽可能不让他受到伤害。
两人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变成了两个血人,郗千椿唇角涌出拭不尽的血,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蹭蹭他身旁之人,只很低很低叹了一句,声音几不可闻:“我好爱你啊……”
郗千椿抱着他的双手垂了下去。
祈聿尘浑身一僵,甚至不敢偏头去看。
后来发生的事郗千椿就不知道了。
***
三年后,江南。
江南少雪,今年却是稀稀落落连着下几天,倒也把地面铺了个满,天寒地冻的,街巷少行人,高高低低的酒楼客栈挂着的红灯笼也覆上了薄雪。
“掌柜的!有人嚷着要找你呢!”店里的伙计拍着紧闭的房门喊道。
房里没人应,伙计不识趣地又拍了几下。
“谁找我。”郗千椿还躺在床上,捂紧被子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的,“不会说我不在么。”
“那人自称是你的老相好!”还给了他好大一锭银子!让他来喊人。
郗千椿穿的单薄,离了被子便活不了的模样,闭上眸子半晌才道:“不见。”
“小千儿,你这绝情模样可真是让人伤心呢~”自称老相好的人凭空出现在伙计背后,一把推开门自顾自进去了。
“你这人怎么……”伙计见他这般唐突竟擅闯刚想怒斥却发现门又被砰地关上呢。
伙计摸了摸险些被砸着的鼻子附耳听了片刻确定掌柜的没有要问责他的打算便转身抛着银子下去了。
掌柜的这懒骨头只有账房先生管得了他,可惜账房先生今日出门查别的铺子的账去了。
嘿!回头告诉账房先生有个模样俊俏的男子寻来还自称是掌柜的老相好没准还能被赏笔银子!
“你来做什么。”郗千椿懒懒睨他一眼。
“自是探望你这‘老相好’啊!”男子挤眉弄眼,“当掌柜的这个时辰竟还躺在床上躲懒,你们这客栈也还开得下去。”
郗千椿懒得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衾被从他肩上滑落,脖颈往下的红痕毕显无遗。
“呦!”男子作势捂眼,“还真是伤风败俗!”
“不看滚。”郗千椿穿上亵衣,有些凉,随即快速套上了外衣,好在屋里地龙烧得足,并不冷。
郗千椿去洗漱,男子自己在房里四处打量起来。
一个铃铛模样的精致玩意儿落在床边,男子抬手把它勾过来,刚想细细打量一番却发现了上面干涸的东西。
男子表情像是吃了屎般,立马挥手甩开。看不出啊,玩得花样还不少!
如此男子对这个房间再不感兴趣,总归没什么好东西!
男子下了楼, 跟在郗千椿身后喋喋不休。
“我总归也算救了你,小千儿,你怎忍心对我这般冷淡?”
郗千椿穿得不算太厚,走到柜台后坐下,瞥了眼上面摊着的账簿便懒散地靠在椅背上。
眼见男子又要跟过来郗千椿指了指空着的一张桌子,一挥手便有伙计过来,他吩咐了几句话。
随后男子坐的那张桌子上便被摆上了一盘花生米一壶浊酒。客栈里最便宜的吃食。
“吃吧,算我请你的。”
而郗千椿面前则被摆上了两个羊肉胡饼、一碗肉粥。
那胡饼色香味俱全,惹人胃口大开,是从隔壁铺子买来的,号称正宗西域胡饼店,回回人头攒动,每日须得排上不少时候才买得上,香确实香,但贵也是真的。
“……小千儿,你还真是无奸不成商。”说着其中一个胡饼便飞到了男子手中。
“这些凡人倒确实会享受。”男子吃相优雅,对这胡饼评价颇高。
郗千椿瞥他一眼,不理,一口饼一口粥慢慢吃着。
热粥入腹,郗千椿整个人舒坦了不少。
男子虽姿势优雅,吃得却不慢,搓了搓指尖,浮在上面的油便尽数消去,抬头笑眯眯望着郗千椿:“小千儿,还有么?”
“吃完了?”郗千椿捏着汤匙懒懒掀起眼皮,说着朝门外扬扬下巴:“出门右拐好走不送。”
男子啧了一声,没吃过瘾,出门自去寻吃食去了。
郗千椿吃完后叫人撤了碗盘,左手撑着略显病气的脸,右手胡乱拨弄着算盘。
这账贯来是账房先生来算,只是今日账房先生出了门,掌柜的坐这儿装模作样,半天却实在算不出个什么东西。
一旁的伙计见掌柜的竟提笔欲写的模样便发愁,连忙上前劝谏:“掌柜的!要不这账还是等先生回来再算吧?”您这要是写错了回头账房先生那儿得多费多少功夫!前头您记错的账还不够多吗?!
一滴浓墨落在账簿上。
郗千椿一意孤行,还是提笔,最后在上面画了个惟妙惟肖的王八。
旁边的伙计虚惊一场。
当掌柜的这几年他画王八的手法是愈发娴熟了,说是成竹在胸都不为过。
郗千椿把笔搁下,欣赏了会儿这个为非作歹夺人所好的王八,实在神似,跟刚出门去的那人太像了。郗千椿大为满意。
不过没一会儿,郗千椿便感到无趣了,这老王八有什么可瞧的,偏头问道:“账房出去多久了?”
伙计盘算下,答:“快有两个时辰了。”
郗千椿隔着门帘往外望,发了会儿呆。空中又飘起了雪,飞入门内落在门帘上便不见了踪影。
三年前发生的事他依然不知,每次问及此事便半推半就被人扯上了床,他不想说,郗千椿也不再问。
不过所幸两人倒是都活了下来,只是受伤不轻,光养伤便花了一年之久,落下了病根。许是被捅的剑太多了,天一冷郗千椿便浑身泛疼,但地龙烧得足也没什么大碍。
两人留在了江南,郗千椿脑子不好使,但祈聿尘精于此道,酒楼客栈各种铺子开了不少。同旁的普通人一样,两人日子过得也有滋有味,连带养着666这个毛团子一起。
屋里地龙烧得足,虽不冷,久了却觉得闷。666趴在窗户旁打瞌睡,偶尔有风吹进来,不至于太热。
郗千椿起身扒出祈聿尘的狐裘穿身上,拿了把油纸伞,决定出门接人回家。该吃饭了。
“掌柜的你要出门?”伙计问。
门帘一掀风就刮了过来,郗千椿精神了许多,连带着那股子懒散气都散去大半,勾了勾唇,“你们内掌柜查账查得乐不思蜀本掌柜去接他回来吃饭!”
“账房先生出门时坐的马车不用掌柜的您去接他!”伙计追在后面喊道。然而郗千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
郗千椿撑着伞,在寂静苍白的天地间独自行走。
道路的尽头,突然出现了另一人的身影。他不曾撑伞,满目雪色,像是要融于这白色天地间。
郗千椿看见那人的身影愣了下,遥遥相望,眼角眉梢便漾开了笑。
很快,那人被罩进伞下。
“内掌柜怎的不坐马车?”郗千椿替他拂去发顶雪。
“等掌柜来接我回家。”祈聿尘拢紧他身上的狐裘,捏了捏他拂雪的指尖,“冷么?”
“还好。”郗千椿唇角上翘,跟他挨着鼻尖。
祈聿尘也笑,眼尾的红痣跟着晃动,撩人得紧。
郗千椿忍不住跟他碰了个吻,却又想要更多,两人气息相闻,舌勾着舌,津液交缠。
待在伞下,落在祈聿尘身上的雪化尽了。
两人仍拥在一起,还有些喘息,片刻后,郗千椿用鼻尖蹭了蹭他,牵起他的手,“回家。”
祈聿尘跟他十指相扣,重复道:“回家。”
郗千椿左手执伞,右手与他相牵,外界的风雪都被隔绝在了一寸天地外。
来时皆踽踽独行,行至半途,他们相逢于漫天大雪,此后亦再无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