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老爷稍微松了口气,海盗没有因为莱德的态度而大发雷霆,这证明他们确实存在合作的契机。
“对,干正事,船长大人。”他鼓起勇气,努力把这间屋子当作以往讨价还价的菜市场。“咱们要是找到了失落宝藏,这财宝,是三七分吗?”
这一发言再一次造成了短暂的沉默。接着,林奇带头笑得前仰后翻,大副切里琴科脸色阴冷,就连一向冷静沉稳的哈里也忍不住发出讥讽的笑声。
“我的天,笑死我了,你们听到了吗,这胖子竟然还向咱们提条件!”林奇嚷道。
“他还想分一杯羹呢,这奸商,就该让他尝尝龙骨水的厉害!”
“谁先去捅他一刀,看那大肚子里藏着多少油水?”
淑女号的人们羞愧难当,任凭海盗欺侮却又无话可说。他们尚存心中的小小尊严,在顷刻间便被巴德老爷败得干干净净,现在的淑女号,竟然恬不知耻地去舔海盗大爷的鞋底,实在令人唏嘘。
对于阿尔弗雷德而言,巴德老爷的话无异于是场灾难,寻找失落宝藏,本应是一件风光无限的探险伟业,却活生生地被巴德老爷谈成了一桩罪恶的分赃。而这种令人不齿的分赃,他们还在两天前,刚与另一伙罪犯讨论过。
整个屋子里沉浸在感性的冲击之中,人们或是欣喜若狂,或是无地自容。始终不为所动的除了巴德老爷,就只有机智的红毛克劳。
“漂亮的引导,巴德老爷。”克劳在心中由衷地钦佩。人们常说最理解智者的一定是他的敌人,这大概有些道理。克劳的想法与巴德老爷一样:巴德老爷握有三枚金币的情报,这是鬣狗想要的,一向雷厉风行的海盗船长,这一次却绕那么大的弯路来逮他们,理由便在于此。而现在巴德老爷主动开口,把话题往利益分成上引,这其实符合双方首脑的心意。
一场英雄见枭雄的壮丽场面,却不为寻常人所察觉。淑女号上的人和一众海盗都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微妙,鬣狗和巴德老爷各有所求,现在只是在进行最初的试探。
记录员安迪在他的日志上重重地记下一笔,并翻开崭新的一页,自然,他也明白这其中的微妙。
对于巴德老爷而言,棘手的事情才刚开始呢:海盗船崇尚民主——至少明面宣传的如此——船长既然无法只手遮天,要想合作,首先要确保生存,其次才是话语权,但要如何说服那些如狼似虎的海盗们,不把淑女号生吞活剥了呢?
等海盗们笑够了,鬣狗开口道:“巴德老爷,你的威名,在我这船上可是广为流传啊。今日,我终于有幸能见到你本人了。”
“您这说的哪儿的话,船长大人。”巴德老爷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点头哈腰地赔笑着。“我只是一介小小的商贩,什么老爷不老爷的,根本不值一提。”
“嗯,是吗?”鬣狗扬起了眉毛,突然抬高了嗓音,激动地吼道:“你是说,纵横四海的亨利·巴斯克船长,竟然蠢到被一介小小的商贩耍得团团转,是吗?”
他的嗓音犹如雷鸣般轰隆,并将那枚被去除了金币锁的假金币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又甩到巴德老爷的鼻子底下。
巴德老爷知道,这些都是那些普通的海盗们的想法。如果不拿出合情合理的解释——或者说,不用合情合理,但一定要足够诱人——那鬣狗便会顺应民意,把他们拿去喂鱼。他转动眼珠,赶忙答复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船长大人,您这是误会了。我做这么一个东西,甚至不惜请求伟大的艾萨克爵士出面帮忙——老天保佑他,早一步回到了英国皇家学会的办公室,而不用蹚这浑水……总之,难道我做这么多,只是为了戏耍一位未曾谋面的、令人敬畏的大海盗吗?不会的呀!就像您鬣狗船长大人,领着淑女号跑了两天来到这个地方,总不会只是想找个有情调的地方再把我们抢得鸡毛不剩吧?也不会吧。”
巴德老爷说完,仔细地观察周围海盗的脸色,如他所料想的一样,这些头脑简单的家伙并不理解其中的逻辑,有的听了这番教唆,开始觉得情况不对头,甚至还愚蠢地点头。
鬣狗冷笑了一声,这种长驱直入的讽刺,实在令他不快,他像验货一样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张只有一边胡子的老谋深算的脸庞。并用同样老谋深算的腔调开始还击。
“不错,我的确不打算抢你的船,也暂时不想动那些金币。可是,巴德老爷,你说我带着你的船来到这个地方,可就是胡思乱想了。”
“什么?”巴德老爷不解地皱起眉毛。
“我救了你一命,这是既成事实,那完全出于旧友女儿的请求。但在这两天里,我从没阻拦你的航路,也没暗示任何东西。可你们还这样死死地跟着我,其中缘由,我想你应该心知肚明。”
“该死,是这样的吗?”阿尔破口大骂,口水直溅到巴德老爷头顶的光秃之处。“咱们本可以走的,是吗?远离这些该死的纷争,远离什么乱七八糟的金币,就这样回到银港去?”
“你们当然可以这样做,我的朋友。”鬣狗故作惋惜,冲阿尔微微摇头。众人都愤怒地瞪着巴德老爷,好像他是这次落难的始作俑者。
“我又不知道,他那船有多猛的火力,你们也看见了。”巴德老爷委屈地嚷道。“那怪物装了多少火炮?三十门有吧?”
“四十门。”鬣狗美滋滋地说道。
“它瞬间就炸沉了一艘中型帆船!在那种力量之下,谁敢逃离啊!”
“总比跟在海盗屁股后面摇尾巴的话要好!”阿尔说。
“这老头一心想着寻宝,早就已经泯灭了人性,比我们公会的乞丐还要不如。我们都是被他害的!”莱德唾骂道。
“不要将自己的私欲怪罪到其他人头上。”夏洛蒂冷冷地说道,这是她为数不多地维护她叔叔的时刻。
“我们每个人,出海来到此地,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小心思。莱德是为了复仇,罗伯特先生是为了探险的名望,阿尔少爷同样为了功成名就,而克劳,克劳与我叔叔一样,对失落宝藏无比痴迷……你们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就能忍心放弃这一切,灰溜溜地回家去吗?”
阿尔沉默了,他看到罗伯特和莱德同样沉默不语。的确,夏洛蒂说出了他们的心事,他们的确对这寻宝的过程感到厌烦,却又无法舍弃其终点能够给予的成果,最终才把一切不顺心之事怪罪到巴德老爷头上。
克劳微笑地看着夏洛蒂,觉得能够听到这一席知音的话语,就算现在被亨利·巴斯克砍了,这辈子也值当了。
巴德老爷捂着头,感到烦躁以及……安慰。区区几句挑衅的话语,竟然将他的团队搞得互相指责、分崩离析。但侄女的话稳定了军心,让他可以继续与海盗交手,而不用担心后顾之忧。
“哈哈,果然聪明如巴德老爷者,手底下与汇集了不少人才。”鬣狗开心地啃起了苹果,以一副看戏地姿态趴在桌子上。
“让您见笑了,船长大人。”巴德老爷不停地擦拭额头渗出的汗珠。
“言归正传吧。你虽对我有所误解,但这让我更想听听你的想法了。巴德老爷,你刚才说,你费尽力气做那样一枚金币,刻意招摇过市、故意弄丢,把克劳害得差点丧命,把我耍得团团转,这是为什么?”
鬣狗的确言归正传了,他的声调渐渐提高,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这件丑事每被提起一次,就像一把剪刀在他脸上划过一样,当然,他毫不在意脸面,因为没人敢以此嘲笑他。他就犹如海洋上的凯撒,自带一种古代帝王的气质,而与那些真正具有权势的帝王一样,他可以容忍自己的威名遭到冒犯,却一定要查明其缘由。识相的海盗们停止了嘲笑与闲聊,他们的领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此时唯有闭嘴听话才足以表达他们的敬畏之情。
“唉,我的良苦用心竟然无人理解,真叫我好伤心啊。”巴德老爷慢慢地回到座位上,假意擦了擦干涩的眼睛。“船长大人,您应该知道,我和那位科伦大人,正在进行一场寻宝比赛。虽然你也是参与方,但我与他之间,的确已经走在了寻宝的前列。我行动的全部目的,始终没有变更过,那便是揭开失落圣地的位置,寻获失落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