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茫然地望着海面中沉浮的鱼标,发现自己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任何事情。每当他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下的时候,三张图纸折成的小鸟就围着他脑门打转,并不时用尖利的喙啄咬他,折磨他,令他生不如死,苦不堪言。
“你瞧,这是艾萨克爵士的笔记!”耶米尔突然兴奋地叫道,引得众人侧目围观。
“抱歉!”他赶忙说,然后压低了声音,把手指向着书本上一处不起眼的笔记,展示给安妮看。
“加点硫?嗯……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安妮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她学术不精,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精妙。
“嗯……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这种做法。”耶米尔倒是诚实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两种都是危险的原料,也许我们可以试试用一些小的样本来先做个测试。”
“你是说,把这两个原料混合起来?”安妮仍强撑着她的高傲,试探性地问道。
“没错,把沾了液体的部分叠起来,先看看接触时的反应,万事以安全优先,我们可不想炸了整艘船,对吧!”
“你说的对,这确实是稳妥的做法。”安妮点了点头。
长时间的接触,令阿尔对他的两个伙伴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他知道,两人虽然充满热情,但缺乏专业的引导和系统的学习,始终都是半桶水的程度。只不过,安妮较为要强,嘴比较硬,而耶米尔则更为谦逊和诚实罢了。客观来说,耶米尔的炼金术水平应该要更高一些,但真正表现出来的情况则正好相反,安妮反倒更像个炼金大师,而耶米尔只是她的学徒,经常向她汇报发现,或是请教学问。
但这种景象,看得久了也觉得了无新意,阿尔痛苦地打了个哈欠,趴在窗台上,深陷沉闷的不知所云的对话中,感到困意十足却又难以入睡。他摇了摇头,企图用思考来刺激嗜睡的神经,便使劲将头顶的三只纸鸟驱散,开始平和而客观地回想与海盗的种种交集。
淑女号就像个牢笼,船员是囚犯,海盗则是狱卒。每隔三天,看守淑女号的海盗就要被换一批,以防止他们与巴德老爷暗中勾结。每一批海盗都由鬣狗的心腹带领,也许是出于船长的命令,海盗并不干涉囚犯的行为。像梅森那样放海鸥,或者耶米尔和安妮那样进行危险的实验都是被允许的。就这样,三天一到,他们立刻走人,又换来另一批海盗,重复着同样的套路。
只有一个人被允许一直待在船上,那便是宫廷记录员安迪,他每天忙于奔走各个角落,记录所见所闻。通过他,鬣狗可以清晰地了解到金币研究的进展,以及淑女号船员的精神状态。
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海盗们唯一的消遣就是喝酒,这主要是因为他们没有储蓄淡水的习惯,平常都是以酒代水,倒也免去了淡水腐坏的风险。谁也不知道女王号上贮存的火药桶和朗姆酒桶,哪个更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前一个月的行程中,没有一个海盗能够保持时刻清醒,甚至那些本是良民,被逼迫加入海盗的人们,也无法抵抗抢劫与喝酒的诱惑。前银港狱卒布林德仗着一声健硕的肌肉,成为了林奇的保镖和跟屁虫,他整天跟在残暴的海盗身后,冲其他海盗作威作福,甚至收受贿赂。矮子吉尔本来就是备受欺凌的弱者,这种境遇在他加入海盗以后也没有改变,但在淑女号上,矮子却成功地翻身做了主人,他不贪财,不好色,却也找到了令自己愉悦的办法:受人吹捧。每一次登上淑女号,他都刻意放慢了脚步,将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行走,当他经过淑女号的船员时,上到布莱恩船长,下到耶米尔和安妮,都必须对他献上敬畏的问候。
“你就比我高一个头,有什么值得敬畏的?”安妮曾这样对他发难,并追加白眼和舌头的组合攻击。要不是罗伯特先生及时出现,并用极富诗意的赞词对吉尔大加赞赏,那这里势必会爆发一场矮个儿间的战斗,并且在这件事传开以后,大部分海盗都赌小巧的安妮会狠揍吉尔一顿。
从遥远的古代开始,人就只懂得两种生存方式:自由地痛苦,或者不自由地痛苦。应该说,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苦难。但前者一般难以长久,而后者却构建了制度森严的社会,筑造了辉煌灿烂的人类文明。奇怪的是,明明都是痛苦,人们追寻自由而不可得,渴望快乐而无法实现,他们或是身不由己,或是壮志难酬,只是在秩序森严的人类社会中扮演着行尸走肉般的角色,因此变得更加痛苦。但海盗的生活又有些许不同,恰恰是他们毕生追求的东西:潇洒快乐地活着——虽然这种快乐无法确定期限长短。讽刺的是,就近观察海盗,却给了淑女号的水手们树立了另类的榜样,他们私下悄悄讨论,好奇地问东问西,眼中不时流露出按捺不住的激情,并开始公然对抗布莱恩船长的命令。
终于有一天,这群没有荣誉感的家伙们推举了一个胆大的头儿,跟着交班的海盗去到女王号上,向鬣狗表达了他们加入海盗的心愿。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到后来也没人见过他,究竟他是被接纳还是被清除了,谁也不得而知,而受惊的水手们不愿再做冒险,便平复了叛逆的心态,老老实实地干起了本职工作。
至于那个克劳和卡特,则是阿尔最关注的两个人。他从耶米尔和安妮那得知了克劳的事情,现在看来,这个人的表现简直是无欲无求。他每天就坐在同样的地方,对金币的秘密和自己的命运好像漠不关心,要不就是咬牙切齿地瞪着多米尼克·巴德,要不就是含情脉脉地望着夏洛蒂·巴德。但阿尔明白,此人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心里一定有着自己的盘算。
而卡特则不同,他很热情,热情得有些过头,他每天来找智囊们聊天,在他们苦闷的头顶大泼冷水,并时刻带着欣赏的眼光望着巴德老爷仅剩的半边胡子——那是他的杰作。
还有路德,一想到他,阿尔就感到怒火上冲,这个人绝对是他见过的最无耻的家伙,即使淑女号无法摆脱海盗的魔爪,但也没有一个人像路德维希这样,去主动找海盗讨酒喝。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竟然跟海盗们打成了一片,拉拢了一帮喝酒的狐朋狗友。
阿尔弗雷德气愤不已,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鱼竿,这才感到有微弱的力量正在海面底下拉扯,他稍微一用力,将一只虚弱的带鱼提出了海面。鱼钩挂在了它的肚子上,鱼的挣扎几乎将它自己开膛破肚。
这是一个信号,宣告另一个无聊的日子结束了。
“放心吧,下个月一定会更好。”圆桌边传来巴德老爷那乐观又空洞的话语,比起鼓励别人,更像是激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