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陆剑击俱乐部是一个奇怪的组织,有人质疑其在剑术领域的权威性,可毋庸置疑的是,尽管俱乐部并无培训机制,而仅作为评级与交流平台被广泛传扬,但在近几十年来的欧陆战争乃至新世界的争端中,俱乐部风云人物的身影始终活跃在最前线,仿佛俱乐部的认证才是顶尖实力的前提。有人质疑其创办动机,而事实上,俱乐部似乎并不在乎它的成员将在哪方势力做出怎样的事业,更不会费事将诸多顶尖战力集中到一起,去攻坚什么威胁世界的大事件,正是这样放任无谓的态度,造成了如今俱乐部成员满天星辰的态势,成员之间各为其主,互相攻伐的事情也屡屡发生。
眼下,这样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只不过当事的双方除了是排行榜上的同好外,更是曾经一同并肩的战友。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早期,老乔与杰伊曾经一同在巴伐利亚布伦汉姆战役中击退法军,就此结下了一段并不深厚的上下级的友谊。而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老乔早已退役,而战功赫赫的杰伊中尉仅仅只升了一官半职,这说明他们两人确实在性格上有着相似的地方。
“嘿,乔治,想不到你也堕落到见钱眼开的地步了,竟然当上了阿巴贡的雇佣兵!”杰伊中尉讥讽地说道,但是表情却是兴高采烈,好像很高兴看到老乔混得不太行。
“可别乱说,上尉,我的底线一直没有变过!倒是你,从正规部队混到美洲贸易公司去当外编,你也好意思说我啊?”老乔气愤地嚷道,然而杰伊根本就不在意。
“得了得了,说正事吧。我问你们,现在海盗已经打到海神号上来了,你们这帮家伙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他们轻易突破到这里?”
“我们没义务向您解释。”夏洛蒂冷冷地说,上尉愣了一下,随即又讥笑起来。
“好啊,我早就知道你们这帮臭虫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的坏蛋。阿巴贡叫你们来干嘛?顺走海神号上所有搬得动的东西?”
不愧是愤世嫉俗的老乔的同僚,他的头脑还算醒目,对几天以来不断流失的安吉亲卫队的所作所为也了然于心。
“我们受命保护科伦大人。”夏洛蒂面不改色地说,但是上尉却怀疑地眯起了眼睛。
“保护科伦大人?在这个地方?”他瞪着夏洛蒂,克劳心道不妙,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科伦在哪里,甚至不知道科伦是否在这艘船上。
“实在是对不起,长官!我们是风投公司派来的援军,刚刚才到这里,我们的船就停在旁边。”克劳插嘴说,“但是我们并不知道科伦大人在什么地方——他在这艘船上吗?”
他用恭敬的眼神望着杰伊上尉,对方虽然依然有所怀疑,却十分受用这份恭敬,稍微扬起了头。
“哼。”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克劳感到自己的脸颊受到了鼻息冲击。“要找科伦,你们也不该在这层甲板游荡。他就在这片分区,但总是待在第三层甲板,那里有他的起居室。不过,你们见不到他,就像我也见不到他一样,因为现在什么事都是由莫林那个狗腿子负责……”
也许是因为面对的只是普通的打工人,杰伊上尉并没有太在意自己的言行——这一点倒也和老乔挺像的——当他转过脸去时,克劳清晰地听到了一声“狗仗人势”。
夏洛蒂用谦恭的语气道了谢,带着队伍快速地往舞台后面走。而就在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了令人震颤的叫声。
“站住!”那人远远地叫道,接着大步流星地走来。杰伊上尉立即摆出了立正的姿势。
“长官!”他很有精神地说。
克劳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看长官,他有一副强壮高大的身躯,而其身蔓延而出的,夹杂着精致与腐化的双层气息,说明他来自于大英帝国的上级部门。
实际上,克劳并不认识此人,而在场的众人均与此人无交集,反倒是另一边的巴德老爷和阿尔弗雷德与他有着素未谋面的缘分。
他正是科伦写信拜托的伦敦塔典狱长,肖恩·康纳阁下。
“女人、胖子、老头……奇怪的组合。”肖恩打量着夏洛蒂等人,又眯起眼睛看着克劳。
“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其实并没有,尽管克劳从伦敦塔顶楼沿外墙下落到地面的壮举已震惊全市,但肖恩大人仍然只是听过其他人对一个类似红毛猴子一样的人的外貌描述。
“错觉吧。”克劳马上说,但肖恩已经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确信自己一定见过克劳,只是想不起来何时何地……
“那么,再见!”克劳说着,快速转过身,推着前面的莱德去到舞台后面。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咆哮。
“快跑!”
用不着克劳提醒,所有人已经撒腿逃跑,他们冲出了舞台后面的小门,向左跑过一段路,又回到了刚才进油画厅前的长廊。后面传来阵阵喊杀声,他们来不及商量,便分头闯进各个房间的门里。克劳和夏洛蒂跑在最前头,他们顺着长廊往回跑,来到了油画厅前,一头扎进了对面的门里。
两个人背靠着门,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这个房间很暗,很安静,克劳可以听见房间外的骂声和靴子踩在甲板上的咚咚声,以及……以及夏洛蒂那忽快忽慢,难以平复的心跳声。
片刻以后,外面的吵闹声消失了。克劳看了看夏洛蒂,发现她警觉的脸上丝毫没有放松的痕迹。
“我想已经没事了。”他说。
夏洛蒂点了点头,稍微舒展了眉头。
“呵。”克劳自嘲地笑了笑。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与夏洛蒂单独在一起的场景,也早已无数次排练过动人的说辞。可当这此情此景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又开始犹豫不决了。
“真没用啊,克劳。真没用啊!”他在心里抽打自己的耳光。他企图说服自己,他对夏洛蒂的感情只是欣赏,绝非爱慕,但是他做不到。在夏洛蒂毅然决定反抗到底的时候,他就确定自己已经找到了天底下最完美的女人。
“集中精神,现在可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克劳暗暗骂自己。而就在这时,房间另一边的门被推开了。光线带着飞扬的灰尘抢先照射了进来,紧跟着是一个浑圆的肚子,再接着到胸膛,到头,到白色假发卷翘的末梢。典狱长肖恩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哆哆嗦嗦的助理。
“长官,听您的吩咐……这边的区域已经完全封锁了……”
“那些闯入者呢?都赶到那边去了吗?”
“这个……我们还不确定……”
“那就赶紧去确定!”
助理走了,脚步声带着明显的畏惧。克劳好奇肖恩打断了他的重要时刻,夏洛蒂突然悄声问他:“那人说的‘这边’、‘那边’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帆船的区域吧,就像杰伊上尉说的那样,这里被分为了不同的区域。”克劳想了想说,“他把其他人都赶到‘那边’去了,但是我们是跑在最前面的,并没有跑到‘那边’去,对吧?”
“我们应该往里面跑,不应该跑回来的。”夏洛蒂小声嘟囔。克劳觉得很是新鲜,就像个完美小姐,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误而失态抱怨起来。
静寂的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两个躲藏在暗处,一个正在独处,突然没来由的,肖恩说话了。
“出来吧,我看见你们了。”
夏洛蒂浑身一抖,克劳马上伸出手臂挡在她前面,以防她冲出去。
“这只是虚张声势,他自己也不相信这里会有人。”
果然,在说话的时候,肖恩根本就没有看这房子,而是自顾自地走到墙边,点着了一盏油灯。
这是一间私人办公室,比起克劳曾经出入过的所有职员、官吏和商人的办公室,这儿有着明显的个人色彩。首先,它大的离谱,与对面的油画厅一样占据了甲板的一个角落。其次,它整齐地摆满了各式各样能够彰显主人性格的物品,房间里的每一张桌子、椅子、柜子都严格地占据着一定标准的空间,并被蓝色的线标记了轮廓。而桌子上、柜子里又整齐摆满了各种道具,从铁打的镣铐到铜制链球一应俱全,边上还绑着一条九尾猫长鞭。房间中央则堆放着大型的工具,有铁处女、行刑板床、铜牛,还有一个挂在高处的巨大刀片,这是肖恩与远在凡尔赛宫庭内的友人在闲暇时交流探讨所设计的新刑具。
克劳和夏洛蒂躲到了桌子下面,继续观察着威严的典狱长,肖恩又点了几盏油灯,然后坐到了书写台,开始专注地写一封信。
“完全……失去……掌控。”他嘟囔着,一边沾着墨水。
“国家财产的……滥用,与罪犯……谈条件。”
克劳大概猜到了肖恩的心思,海神号的联盟看似强大无比,可几个主要势力之间根本就不是铁板一块,不论是阿巴贡的唯利是图,还是莫林的排斥异己,都在无形中毁灭联盟的根基。只是克劳没有想到,就连科伦大人朝堂上的盟友和自己的手下也在拆台。美丽安吉亲卫队的年轻人自不必说,肖恩可是伦敦塔的典狱长,在大英帝国的官僚体质内也算是节制一方的大员,他此时的态度,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科伦大人在上层政治中的处境。
肖恩默默写着信,这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肖恩说道,克劳注意到他并没有藏起桌上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