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着拳头一本正经,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如果忽略他眼里促狭的话。
“他哪儿能欺负我啊。”汪小喵抽出腰间那把黑金短刀转了一圈儿,“刀都被我下了,打不过我。”
“是吗?”
瞎子推门进来,手里两个黑色塑料袋扔到桌上,掐着汪小喵的手腕直接把人提起来按怀里,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也不知道是谁让我轻点,嗯?”
“找死啊你!”
汪小喵后肘撞他侧腰,短刀手里转了一圈儿就往他脖子上划。瞎子仰头躲过,轻笑一声,卸了刀重新插回她腰间皮带,同时侧头躲开她砸向面门的拳头,最后顺着她踹到腹部的脚,猛的后退两步摔到沙发里面。
“哎,瞎子我还是技不如人啊。”他捂着小腹抽了口冷气,脸都皱在一起,“小孩儿真是心狠,一点都不手下留情。”
汪小喵脸色一变,快走两步去看瞎子情况,结果刚过去就被他掐着腰转了一圈放到身边,手顺势探过她的肩头,一圈圈绕她头发。
汪小喵立即意识到这厮在这儿耍心眼儿呢,抬手要锤他,结果发现自己双手手腕被瞎子掐进手里压在他大腿上,后颈还被他指尖轻蹭,憋的脸色通红,又无可奈何,只好往他皮鞋上狠狠踩了一脚。
“咳,哼,你个死瞎子这么好的酒拿俩黑塑料袋子装,寒不寒颤呐。”胖子把酒倒好,拍桌子喊“行了行了,别打情骂俏了,菜都凉了。”
瞎子知道再逗真要生气了,不情不愿松开对她的桎梏,扫一眼她衣领里淡红色痕迹才心满意足探手给她夹菜。
汪小喵看都不看他一眼,一边吃饭一边跟胖子骂他,讲他坏话。
瞎子死皮赖脸给她夹菜,听到骂的狠的地方还点头称是,手上动作不停,三两下剥好一碗虾递过去,总算哄好。
一顿酒足饭饱,胖子吃了个肚大腰圆,抱着剩下两瓶酒死不放手。无奈,解雨辰只能拱手让人。
瞎子喝了酒,回时是汪小喵开的车,一路车开的飞快,到家不过半小时。
瞎子见情况不对,就捏着她的手问“夫人,今儿个兴致不高啊。”
汪小喵斜他一眼,没说话。
瞎子这个莫名其妙,心说刚不是哄好了吗?这怎么又惹毛了?
于是赶紧提一盒糕点,牵着她坐在桃树下,听着曲儿,红炉煮茶。
“跟黑爷说说,到底怎么了?”
“我就是想……”
汪小喵话音顿住,瞎子侧头就看到她眉眼低垂,颊边短发随风轻舞,身上蓦地出现一股子伤春悲秋的气氛来。
“想什么。”
“想你没遇见我,没遇见我们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瞎子有些怔愣,没料想她会说这个问题,但也笑着接道“潇洒着呢,天南海北到处玩儿,尤其留洋那几年……”
“家没了,就算脚还踩在地上,但心是飘着的,到哪儿也不舒坦吧。”
“在大洋彼岸思亲时,提笔只落安好二字,时时刻刻惦记一方携了乡音的信纸。待回到故土,发现时移世易,从前种种被战火灼烧殆尽,只余几寸乌木,一方锦绸。”
“从此大好河山,无一处是藏心地。”
“政府腐败,乡民流离,一朝贵族,一夕飘零,处处行,处处停,处处似浮萍。”
“趁月明,对酒吟,瑶琴不语,树不停,回首只剩月影。”
“是这样一种状态吧?”汪小喵眼眶微红,轻声问“那年你几岁?十几还是二十几?”
她侧头看着桃树,眉心皱起“桃花又开时,依稀想起某年春日,额娘作舞,你抚琴,阿玛就赋诗一首,笑语欢声里,暂别漂泊。”
“风乍起,才惊觉,原是大梦一场,复又飘零。”
“只是想想我就觉得心痛,你却一步步走到今天来,以这样的笑容面对我。我心疼你。”
汪小喵语毕,瞎子一下愣住,恍然忆起从前战火纷飞,国之不国,他无以为家,四处漂泊。
四下寂静无声,就听一边音箱里旋律萧索,悠扬女声唱道
“桃花都吹落,春秋都吹落,
最懂竟是梦中那一刻。
长生长漂泊,复醒复作客,
年头年尾各自活。
遍地又如何,春光又如何,
纷纷求不得。”
此时风起,大片桃花飘落,小喵隔着花雨静静凝望他,双眼明亮,月光一般柔和。
就听到她说
“那些时日全都过去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归处。”
一时间从前种种在眼前浮现,瞎子心头一抽,直到这时候,不久前小喵说的那句“此后不做飘零客,魂梦归处满桃香。”才在他心里泛起涟漪来。
直到这时候,想起小喵当初执意亲手做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添砖铺瓦,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所爱护的小孩儿也在费尽心力回应他,忙碌大半年只为给自己寻一个归处。
忽然感觉眼前有些模糊,垂眼,一滴清泪砸入茶杯,涟漪圈圈,又浮一朵春桃,一如他此时心绪难平。
小喵就凑过来,摘下他的墨镜,清清浅浅吻了一下,笑的一丝丝狡黠。
她目光缱绻,鼻尖耳垂全都泛红,揽着他的脖子跪坐到他腿上,凑过来蹭他脸颊。清雅酒香从她身上窜过来,他这才发现她也喝了酒,这会儿大约是劲儿上来了。
怪不得今天一反常态伤春悲秋的,原来是偷摸喝了酒。这小屁孩儿胆子也真大,喝了酒车还开那么快。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片桃香,再加一个小喵。”她侧脸贴着他的,灼热呼吸洒在耳畔格外柔软“齐先生,你的生辰礼,终于送齐啦。”
小喵声音浅浅,落在他心里却重如泰山。
他将小喵紧紧抱入怀里,同样轻声回应
“你就是我心归处。”
当晚,几十年未做过梦的瞎子做了一个梦,梦里有阿玛,额娘,幼时那颗桃树和小小池塘。恍然间一把大火,一切都烧了起来,四下全是飞灰,他被困在小小的庭院里,无处可躲。
然后小喵从烈火里走来,浅笑吟吟,告诉他“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归处。”
他牵着小喵的手仓皇回头,就见阿玛和额娘站在桃花树下冲他挥手,千言万语落在眼底,却只道一句,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