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喵不满的哼了一声，把雕像放到茶几上，穿了拖鞋往门口走。走近了才发现，最高的那个被黑布罩起来的东西跟她的身高一样。

掀了黑布，汪小喵一下就愣在那儿了。

黑布下面是一座站立的女人雕像，那女人垂着眼，双手合十在胸前，神色平静，竟然带了一丝神性。

雕像有非常多的细节，让这女人看起来栩栩如生，好像拥有人的呼吸和心跳一样。

汪小喵仔细描摹着女人，从编起的长发到纤长的睫毛，从眼下的红痣到高挺的鼻梁，从嫣红的唇瓣到腕上的珠串。

她的目光扫过纹理清晰的古制裙摆和裙边散乱的珠宝，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后落在那女人胸口的红痣上，心跳剧烈起来。

这女人她认识，不止认识，还特别熟悉。

这就是她，这座石像雕的就是她，一个垂眸祈祷，仿佛神女的她。

汪小喵咬着唇掀开另外两张黑布，意料之中，另外两个也是她的石像，一高一低，是不同年纪的她。

低的那个是六岁那年刚到汪家的她，石像是一个仰视的动作，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冲锋衣，七长八短，狗啃一样的头发杂乱的披在身后，眉头紧皱，眼神却非常坚定。

高的那个，看穿着应该是十几岁的她，这个她是笑着的，脸上的神色非常柔和。那个时期她很少笑，只有汪灿出任务回来的时候她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这是我？”汪小喵转过头去，看着吴偕，一字一句问道“谁刻的？”

“还能有谁。”胖子哼哼几声，把碗往桌子上一磕，斜眼看着汪灿，不满道“看来某些人在我们小喵小时候就有不轨的心思了，啧啧啧，真够变态的。”

汪小喵转头去看汪灿，汪灿也看着她，神色柔和，唇角是一抹温柔的笑。

难道真是汪灿刻的？她也没听说汪灿有这个技能啊。

内蒙边境线，汪灿确实去那儿出过任务，就是她十五岁那年。那次任务他走了将近半年时间呢，那半年时间她俩一次都没联系过，失联状态下她差点儿崩溃。

得亏那段时间汪涔和苏难在基地里，不然汪家基地估计又得遭难。

但汪灿没跟她说过这件事啊，跟他回来那些队员也没说过。

“得了得了，东西平安送到，饭也吃了，胖爷我还有事儿呢，先走了哈。”胖子勾住刘丧的胳膊，拖着他站起身来“我有点儿事找你，一起走吧。”

“对了，死丫头记得抽时间来送礼啊。”

胖子拉着刘丧走到她面前，挥了挥手，离开了。吴偕紧跟着离开，关门之前还冲她眨了眨眼。

“是你吗？”汪小喵转头去看身侧的汪灿，轻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忘了。”汪灿揉了揉汪小喵的发顶，牵着她一起坐到沙发上，又轻轻把她揽进怀里“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汪小喵推着汪灿胸口后撤，不满的眯起眼睛“哪里不重要了，你说，我听着。”

“也没什么，就是……”

汪灿话音未落就被汪小喵狠狠锤了一下，只好叹息着讲起那个尘封在旧时光里的故事。

原来汪灿那次去内蒙边境线是为了挖蛇矿。当时的开采工作非常顺利，收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距离采集地一百米的地下深坑里有一颗篮球大小的蛇蛋，他对于黑毛蛇已经非常了解了，一下就认出来那是黑毛蛇的蛇蛋。

那个时候黑毛蛇的蛇蛋是很珍贵的东西，如果从它出生起就用特殊的食材喂养，它血液的功能就会被放大，对于汪家当时研究的一个项目有非常大的帮助，于是他就想下去把蛇蛋带上来。

没想到的是那蛇蛋是有蛇看管着的，那蛇非常巨大，几十米长的一条白黑相间的大蛇，跟人一般粗，背后覆毛，应该是变种的黑毛蛇。

当时开采蛇矿的工作已经进行两个月了，期间这蛇一次也没出来过，没想到这个时候出来了。

汪灿很清楚的知道在这种地方和这条蛇对上必死无疑，心惊之余立即让手下的人把他拉上去，但那蛇一下就窜了上来，咬住汪灿的腰直接把人拽了下去。

上面的人反应非常迅速，连三秒都没有就对那蛇发起了攻击，但那蛇的速度更快，子弹根本挨不着它。它的鳞片很坚硬，就算偶尔有子弹射中，也会被那鳞片挡掉。

那蛇带着他和蛇蛋钻进一个位于地下几百米的深坑里，坑里四处都是人的白骨，当时汪灿就明白了，蛇蛋是那条蛇勾引食物的诱饵。

也幸好他比较谨慎，自己常用的武器全带在身上，经过一番缠斗，那条大蛇终于被他斩杀。但他们的缠斗造成了塌方，他受了伤，哪怕那蛇死了，他也没办法凭借自己的努力扒开乱石出去。

当时的情况非常不好，那深坑里没有水源和食物，光源就更不用说了，那儿只有一条死蛇，一颗蛇蛋，还有一大堆骸骨。

这里距离地面太远了，无法通讯，他又受了伤，汪灿知道自己很大可能回不去了，但他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迅速给自己打了特效药和抗生素，处理完伤口就开始想办法。

他身上带有火石，又有那条蛇在，食物和光源的问题就解决了，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水源。人如果没有水，很快就会死亡，尤其是在受伤的情况下。

这里唯一的水源就是那条蛇的血，但蛇已经死了，血液很快就会凝固，他想着就爬起来，把自己身上装火油罐子拿出来，倒了火油去装血。

就这么过了四五天，汪灿身上的伤口一直愈合不了，再加上没清干净的余毒导致的发烧和不定时的昏迷，他这会儿已经完全搞不清楚时间了。

在休克边缘，即将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汪小喵在说话，挣扎着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见汪小喵正蹲在不远处在地上找东西。

“咦？师父，你醒啦？”汪小喵突然转过头来，冲他笑道“师父，你看，这里有水唉。”

汪灿当时已经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了，但还是强撑着爬到了汪小喵身边，想要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看一看这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可是等他爬过去的时候汪小喵已经消失了，但汪灿发现刚才汪小喵指的那个地方有一股潮湿的味道。

他爬到那边去，发现那里居然有水。

这一丁点水源和刚刚幻视出来的汪小喵让他的求生欲攀升到了顶点，同时爆发出极大的能量。

他爬起来，捡起自己的刀去刨碎石块儿，很快，一股新鲜的水流就从碎石缝里喷涌出来，他知道自己暂时死不了了，心里放松下来，整个人直接栽进那一小片水坑里面。

再醒来的时候他的状态已经恢复了很多，他又一次把特效药注射进去，开始寻找出路。

他明白自己还没有完全恢复，如果强行开路只会让情况恶化，这个时候需要的是休息。

但那个时候他所有能引燃的东西都用完了，只能待在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是最能磨灭人的意志的，尤其这里没有热源，如果不找点什么事情做，他一定会撑不住死在那儿。

他想到了刚才幻视出来的汪小喵，一个念头就冒了出来，把汪小喵刻下来，想着汪小喵他就有了动力。

他没学过雕刻，唯一刻过的东西就是汪家各式各样的记号，但他当时急切需要一个精神寄托，就随意的捡了一个石块儿开始刻。

他没有光源，一片漆黑里也看不到自己刻出来的东西到底什么样子。但他没有放弃，就那么一刀一刀的刻，刀顿了就去磨，磨完了继续刻，等刻完了就用手去摸，然后发现自己刻出来的什么都不是。

他不停的刻，不停的摸，终于在一个星期之后刻出了第一张脸，第一张模糊的，属于汪小喵的脸。

在那一刻，他第一次明白了自己对于汪小喵的感情。

人的意志力是很可怕的东西，在那一周里他的精神得到了极大的鼓舞，身体也因此恢复了大半。

他把那张刻了汪小喵脸的石块儿装到冲锋衣里面靠近心口的口袋里，开始给自己开路。

从他开始雕刻那天算起，到他完整的雕出第一座汪小喵的雕像整整用了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他拖着那颗蛇蛋和那条死蛇顺着水源走了很远的距离，一路上留下很多刻了汪小喵脸的石块儿。

就在那一天，在刻下汪小喵那座雕像最后一刀的时候，他的对讲机响了起来，里面不是人声，而是一阵滋滋的电流声。

这证明有人在他的通讯范围内，他的队员还在找他，他知道自己死不了了，也不急了，这一个多月他太累了，该休息休息了。

他靠坐在汪小喵的雕像旁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蜷缩在那里，睡了一觉。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知道外面的人行动肯定比他快，也不急了，开始认真的雕刻起汪小喵来。那段时间他除了吃饭睡觉就一直在雕刻，只用了半个月，另外三座雕像就被雕了出来。

同样，刻下最后一刀的时候，对讲机又一次响了起来。报了平安之后，他认真抚过雕像的眉眼，然后又一次开始挖掘。

没有办法，这几座雕像是带不回去的，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对汪小喵的感情，这样她在汪家的处境就更为艰难，于是只能把她们留在那里。

当天晚上他就和他的队员碰了面，通道被打通的那一刻他见到了久违的光，他长久的注视着，哪怕眼睛被光线灼伤。

他的队员看着两月未见，满脸胡茬，瘦到脱相的汪灿顿时惊呼起来，一拥而上抱住了他。

更在看到他身后那条被吃了一大半的蛇和蛇蛋之后，在一次激动欢呼起来，从那以后，汪灿的名字就响彻了整个汪家，不分本家外家，所有人都自发的崇拜着汪灿这个不死的神话。

当然，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汪小喵的幻想，汪灿说的其实很简短，他只说自己被蛇拖到地下，在休克前一秒看到了汪小喵的幻影，然后找到了水源，后来就开始雕刻。

见到队员的时候他才知道距离他被拖下去那天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而他当时的位置距离地面居然将近一千米深，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能活着出去。

“你知道他们见到我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汪小喵抬头去看汪灿，看着他温柔低垂的眉眼，有点心疼，但还是笑“难道不是，灿队你居然还活着这种话吗？”

“不是。”汪灿也跟着笑，目光落到汪小喵脸上，极尽温柔“他们说，幸好灿队你还活着，不然他们都要没命了。”

“嗯？为什么？”

“你知道我们汪家的规矩，失踪的队员只有一周的搜救时间，中队最多也只有半个月，当时他们已经严重超时了。”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没走吗？”

“因为仰慕你呗，你的队员一直比其他中队的队员待遇好，他们肯定要救你啊。”汪小喵把玩着汪灿的手指，恍然觉得在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处摸到了厚厚的一层茧“还有蛇矿，再就是涔教，他那么看中你，肯定不会放弃。”

“不是，蛇矿对于当时的汪家来说确实太重要了，但他们联系了涔教也只把时间拖到了一个月。剩下那半个多月的时间是因为你。”

“因为我？”汪小喵歪头看着汪灿，奇怪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大概已经忘了。”汪灿抬手摸了摸汪小喵的脑袋，觉得眼前这人还是那么可爱“涔教跟我说你当时一直联系不上我，情绪出现了非常大的波动，就在队员准备启程回去的那天，你突然去找汪先生要人。汪先生知道我的情况，他认为我回不来了，但他还想利用你的能力，就找借口打发你。”

“结果……”汪灿突然笑了起来，在汪小喵疑惑的目光下拆了块儿奶糖塞到她嘴里才继续说道“结果你当时就爆发了，怒气冲冲的跑去存放蛇矿的地方开始砸，一边砸一边骂，说就是因为这些烂蛇矿你才见不到我。”

“你当时的脾气跟你在汪家特殊的地位所有人都知道，也没人敢拦你，等汪先生赶来的时候你已经砸了一半儿。”

“汪先生气了个半死，让人去抓你，结果你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颗炸弹，说要是见不到我你就把这破地方炸了。”

“他当时其实已经决定处决你了，但你突然对蛇矿的费洛蒙产生了反应，或许是当时那里的费洛蒙含量太高导致你出现了幻视。”

“总之，涔教抓住这个机会把你保了下来，然后说服汪先生又派了一个分队来找我。”汪灿把汪小喵揽进怀里，轻轻蹭她的发顶，感觉心里被她完全填满“是你救了我，小喵。”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如果胖妈今天没把这些雕像带来，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说了？”

“当时你还小，而且感情这种事情对于当时的你来说是一个拖累。”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不说？”

“那件事过去太久，已经没有说的必要了。其实在见到这些雕像之前，我也不确定那两个月里的经历是不是一场梦。”

“现在你知道了。”汪小喵揽住汪灿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去听他失衡的心跳“这不是梦。”

“对，不是梦。”

——

其实汪小喵的猜测已经贴合了大部分真相，那段时间里，只有在她的雕像旁边汪灿才能睡一个好觉。

那些遗落在旧时光里的雕像在今天之前没有一个人知道，就像没有人知道汪灿是怎么杀掉那条巨蛇，在没有一丁点光源的两个月里活下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一刀一刀刻出如此逼真的石像的。

汪灿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是汪小喵为他找到了水源，是汪小喵让他有了求生的欲望，是汪小喵为他争取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也是汪小喵让他在没有一丁点希望的情况下给了他活下来的机会。

没有人知道汪灿对汪小喵的感情有多么深重，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有那些遗落在旧时光里的雕像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