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南颓废失落地低下了头。
“等等——”
顾蓉面色骤白,忽而问道:“娘记得,你带永安来京的时候,与娘说过,那一战,永安是大齐的副将……莫不成,永安是因为沈惊风,才对你一往情深?”
话音才落,顾蓉腿脚发麻又软,近乎瘫倒下去的时候,及时地扶住了旁侧的桌角。
顾景南闻言,恍然大悟的同时,受挫到难以接受。
难怪……
难怪蓝连枝忽然间,与从前判若两人。
只因她爱的从来都不是他。
却曾委身于他。
“无妨。”顾蓉骄傲地抬起了下颌,“女人的身子在哪,心在就哪。”
两国公主又如何。
还不是失了贞洁。
倒不如沈宁。
沈宁至少是顾家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
“景南,与君家有关的东西,定要处理干净了,这件事情惊动朝野,绝不可马虎。”
“得空的时候,多去衡阳宗师和灵珠小姐那里坐坐,说说话,他们现在才是你的靠山。”
“只可恨北幽的那群人死得不是时候,要不然的话,你和灵珠的婚事,操办得越早越好。”
顾景南耳边不断地响起了母亲指点迷津的话,有关这些事,母亲总能说的头头是道。
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但他却听得有所厌烦了。
婚姻之道。
为人之道。
好似都不是这样的。
他与江灵珠,毫无感情,真的能结为夫妇,安枕无忧的做那乘龙快婿吗?
他不知道了。
——
夜色深深,皓月当空。
今晚的上京,注定是难眠之夜。
东墓园,阴风习习。
一棵树,挂着白绫三尺。
一道身影,在满地坟冢中坐着。
他旁边的坟冢墓碑,写有“甄远”的字眼。
“小胖子。”
君光耀擦了擦落了些尘灰,自言自语地低声说:“你还记得吗,有一年我们偷跑出城郊,进入了坟地里,便像是看到百鬼夜行,怕得很,你还说,你最怕鬼了,你那么胖,山间野鬼会吃掉肉最多的人。”
“我也怕。”
“小时候,我总是要点着灯才能睡。”
“这些年,我活的也窝囊,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
“我怕任何比我有权有势的人,怕黑,怕鬼。”
“突然之间,我不怕了,你看,满地故友的坟,我不怕,一点都不怕。”
君光耀躺在了坟上,仰头望着光色寡淡的月辉。
他问:“你说,用月光酿一壶酒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味道?”
大概……是孤寂的味道吧。
忽然间阴阳两隔。
忽然间家破人亡。
忽然间背道而驰。
“是众生的味道。”
旁侧,却响起了一道清冽的声音。
君光耀侧眸看去。
深红的眼睛里,倒映出了缓步而来的身影。
是一如当年的红,在寂寂夜色里都觉得分外张扬。
黑色的大氅披在了身上,年纪不大,女儿之身,竟有几分王侯之气。
沈宁左手的臂弯还挂着一件厚实的大氅,右手提着几壶热好的酒,酒坛外边用棉布包了好几层,就为了能多保些热温。
“将军……”
君光耀哽咽。
沈宁看了眼不远处树上挂的三尺白绫,踏步到君光耀的面前时,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将什么军?”
沈宁恼怒道:“圣上放你一马,就是让你在这里寻死觅活的?小胖子为你挡了一刀,就是让你伤心欲绝的厌世?我若再来晚几步,你是不是就要在这墓园,当着数千故友的面,当个软弱的吊死鬼??”
君光耀摔得人仰马翻,眼睛发肿充血,红红地看向了沈宁。
沈宁将臂弯里的大氅打开,披在了君光耀的身上,再把酒坛放在君光耀的面前,“穿好,喝酒。”
君光耀吸了吸鼻子,委屈地看着沈宁,突地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哭到一抽一抽的。
沈宁神情柔和几分,轻抚他的后背。
“君光耀,我初见你时,你便小人得志,却又经常胆小怕事。”
“你不是个完美的人,你不是神仙,做不到算无遗策,我也是。”
“从北幽回来,我总是在问自己,那样做,是对的吗?”
“如若我不下那个命令,如若我执拗带着行军离开去找属于我们的援军,也许,行军便都能活下来了。”
“但是,如果重来一次,再走上这条路,我还是做做出一样的选择。”
因为,她别无选择。
苍天不赐她两全之法。
无法在护住北幽百姓的时候,又保行军周全。
她这条命,若非魏老先生及时送来的丹药,也会丢在北幽。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今日之名利,又何尝不是踩着故友的尸骨走上来的?”
“君光耀。”
“月光酿成的酒,是众生酒。”
“世人品尝,味道不已,爱恨贪痴嗔,酸甜苦辣咸,芸芸众生,皆不一样。”
“光耀。”
“我们的王朝病了。”
“好好活着,活到能看见它康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