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的眉梢,多了几许惆怅。
兄妹们的感情,颇为曲折。
反观他和虞欣,算是一路平坦的了。
“如若大哥如愿娶了倾城阿姐该有多好。”虞欣叹道。
“大哥与叶姑娘无缘。”沈钰揉了揉眉心,“四哥明日就会到了,可惜三哥今年不来,不然我们家也算大团圆了。”
“是啊。”
“……”
次日晨时。
沈宁把甄夫人送出了城。
城门口,甄夫人握着沈宁的手,微掀起袖衫,看见沈宁莹莹腕部上密布着那日被自己抠下的痕迹,眸光微凝,歉意道:“抱歉了,沈将军,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怎能说是抱歉。”沈宁笑了笑,“这是我们成功的印记,我还怕它不会一直留着。”
甄夫人的眼睛泛起了红。
她此去北幽,路途遥远,最遗憾的事就是得年后才到了。
若能年前到,还能过年的那日,给北幽的战士们,做一顿家常菜。
“上京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沈将军,我会时时留意你的消息,说给远儿听。”
她带着甄远的灵牌上路,此去经年,只盼归人归来,能喝一口热汤。
沈宁反握住了甄夫人的手。
“若有闲暇,沈宁定会前去北幽与夫人一叙。”
沈宁送抹着泪的甄夫人上了马车。
影卫和侍卫们都跟在后边,护甄夫人的周全。
马车渐行渐远,沈宁站在原地不动,遥遥地注视着。
城门外的风愈发大了,渐渐吹乱了鬓间的发丝。
她看见——
甄夫人掀起马车前厚实的帘子,望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沈宁。
笑时,有泪珠从眼梢流出,没入了上扬的嘴角。
远儿。
你没跟错人。
她会是个好将军。
你是她的第一批兵。
不多时,马车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沈宁的视野之中。
大雪倾盖满城,落在沈宁的发梢。
一件黑金的大氅,披在了身上。
沈宁侧眸望去,便看见秀颀挺拔的男子,面具上有一双深邃温柔的眼睛,气质斐然,清隽而矜贵,手执一把水墨色的油纸伞,为沈宁挡去了漫天的风雪。
“我在圣上面前许诺过。”
“我知道。”
沈大宗师与她并肩而立,眺望道路的远方。
“成婚与否,不重要。”
重要的是,陪在阿宁的身侧,看这一路的风景,从初春到冬末,四季轮回,心却从一而终的怦然心动,永远只为一人。
他这一生,原是不幸的。
如今,却如灰暗弃了尘灰,照射进了一道光,倾洒在了余生之路。
“沈将军。”
“嗯。”
“三生有幸。”
沈宁眸光微闪,薄唇紧抿。
沉吟了良久,忽而展露了笑颜。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浅淡如水,却又蓬勃。
两人闲来无事,并肩而行。
走至城郊外的桃树林。
冬日荒芜,已无落英缤纷桃花灼灼之景,入目皆是枯枝抖雪的苍凉。
四下寂静,只有踩在软绵白雪的声音。
沈宁问:“霜毒,可有解药?”
“北渊在锻造解药。”
话音落下之际,男人宛若深潭的眼底,浮现出了淡淡的落寞。
霜毒并无解药,只能暂时性的遏制,又会阶段性地复发。
这两年还算是好,前些年的话,他近乎半人半鬼,又岂敢去误佳人,若不然的话,沈宁成婚的前夕,他怎会按兵不动?
他只能发展暗部,钱财与势力,日后都交给沈宁和顾景南。
唯一做错的事,就是请魏老先生给顾景南下了毒。
目的就是再等两年。
日久方才见人心。
他知自己一往情深,但人心隔肚皮,又如何得知顾景南的秉性?
“是皇家那位下的毒吗?”沈宁又问。
男人脚步顿住,扬眉一笑,“沈将军,真聪明。”
沈宁的瞳眸里倒映出了他眼底的笑容,心却被深深地刺痛着。
燕云澈,本该是大燕王朝的第一天才。
霜毒,会封住奇经八脉,从而在武道之路寸步难行,若是强行学武,就会筋脉寸断而死。
他不仅在中霜毒的情况下修武了,还成为了大宗师。
沈宁不知这些年他遭遇了多少坎坷和苦难,却刺痛于男人此刻近乎破碎的笑容。
“别笑了,不好看。”
男人闻言,当即不再笑,眼梢绯红, 定定地看着沈宁。
哪是什么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宗师,分明很乖巧懂事。
“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何你要……”
“阿宁是问,为何要亲手斩掉母亲的首级,对吗?”
沈宁沉吟不语,自是默然。
现如今,她已经完全卷入了大燕社稷的争斗之中,了解的越多,便越有立足之地,且……
她想了解他。
了解空白于世人口中的过往。
了解藏在面具下的他。
温柔也好,暴虐也罢,都是此刻她眼中的他。
“他缉拿我外祖家六百口人,他让父皇中了毒,一瞬便杀一人,只要我斩掉母亲的首级,就能换来外祖家的安宁。”
“母亲跪地求我,求我杀她。”
“那时,母亲中了西域的幻毒,时而疯癫,疯癫起来便会自残,她是清醒的时候求我的。”
“母亲一生没有求过我,只求了这一件事。”
他将母亲的首级斩掉,目光空洞地站在了大雨里。
由此,保全了外祖一家。
但外祖家,至今还被元和皇帝关着。
他每年都能看到一封外祖父的信。
元和皇帝会派人把外祖一家其乐融融的场景画下来,给他看。
燕云澈低垂下了眼眸,晶莹剔透的雪花,刚好落在睫翼上,宛若圣洁的精灵,活灵活现,跃然于林间。
“燕云澈。”
“嗯?”
男人眸子半抬起。
却见沈宁踮起脚尖,仰头堵住了男人的唇。
柔软的触感,使燕云澈心底的阴霾荡然无存。
宛若救赎的绿洲,从天而降在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