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卫的副统领夏子缙瞪目喝道:“姜森身上只是有点皮外之伤,你难道还想要他的命不成?箭袋内多了一根正常箭,这也算是意外之事……”
“意外?”
沈宁脚步踏地,回身之际,披在身上的春日斗篷的下摆,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漂亮又伶俐的弧度。
她的手腕一动。
破云枪身往前滑动。
沈宁抓住了顶部的枪身,二话不说就用尽力气朝夏子缙投了过去。
似若百步穿杨般的精准度。
破云枪以飞快的速度往前而去。
撕裂长空,犹若离弦之箭。
电光火石间,沿着夏子缙的侧脸擦过。
最后,破云枪重重地擦在了夏子缙身后的桩子上。
众人无不是朝夏子缙脸上的血色伤口看去,震惊的发现,夏子缙的侧脸,几乎是完全复刻了姜森的伤。
夏子缙呼吸急促,胸腔内流动的血液好似都凝结出了霜花,变得冰冷。
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出手果断的沈宁。
在大多人的印象里。
休夫回娘家的沈宁,更多的是沉稳。
怎料她一怒之下,竟会在宫武宴上,直接对夏子缙动手。
“沈将军。”苏统领不得不出面。
“抱歉了,苏统领。”
她幽幽抬眸,浅浅一笑,“手抖了下,苏统领应当能够看得出,这只是个意外。”
苏统领眼睛骤然紧缩,张了张嘴,竟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夏子缙喉结滚动,猛地吞咽着口水,还算结实魁梧的身形,瞪着眼睛定格在了原地,发憷地看着朝他走来的沈宁,这一刻,心里的恐惧宛若放在热锅上的烫水,已经到达了极端沸腾的状态。
沈宁走到夏子缙的身旁,缓缓地抬起了手。
众人肉眼可见的是,夏子缙抖动了下。
沈宁的手凝滞在半空,随即恣意地浅笑,“子缙兄还是不够细心,下回莫要再粗心了,事关学生,下回莫要搞错了箭。
她放下的手,落在了夏子缙的肩膀上。
一下,一下,缓慢地拍去了尘灰。
见夏子缙怵着不发一言,便低低地笑了声,抬步径直地往前走去,自桩子上,把自己的破云枪取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破云枪上的血迹,一面擦拭一面转身,垂眸看向姜森、陈欢欢等人时,便对着苏统领淡淡道:
“苏统领,挽红结束,是不是该宣布结果了?”
苏统领收回了眼神,“沈将军说的是。”
随即,自侍卫的手中接过记录各武堂成绩的簿子看了看,又比对了一会儿,方才随着鼓声敲响的瞬间,高声喊道:
“今朝鹿台宫武宴,挽红魁首,当属子衿武堂!”
往年,拿下第一个挽红魁首的武堂学生们,无不是狂欢。
这一刻。
七歪八倒,密密麻麻的挽红箭当中,子衿学生们竭力地咧着嘴角去笑,发红的眼睛却是蓄满了泪,再顺着一张张年轻有生气的脸庞往下流,没入了唇齿,味道是苦涩带咸的。
这满座的功勋富贵,不会知道,他们一路走来,怀揣着少年时期最伟大的理想和保家卫国的热血踏进上京城,再到如今的挽红魁首,究竟经历了多少,这当中又死了多少朝夕相伴的战友。
许是为了庆祝这一刻的子衿。
又好似牺牲在路上故人们的道贺。
天地间的风雪骤然变得风大。
漫天飞舞的雪花,在傍晚的斜阳里翻飞。
大宗师讳莫如深的双眸,穿过白如柳絮的寒酥雪,看向了执枪的人儿。
她略微低垂着头,身形纤瘦却有磅礴的力量和堪比钢铁般的意志,颈部线条流畅而美好,身上单薄的旧款斗篷,却好似和这除夕的风雪融为了世上最美好的画作,面染鲜血的她,神情却是春晖山水般的温柔。
分明还是个年轻的女子,却总像个关怀后生的长辈。
“诸位,该回去了。”苏统领提醒道。
姜森、陈欢欢等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苏统领皱了皱眉。
还以为这群孩子是在等待挽红魁首的奖赏下来。
但历年来,奖赏都是宫武宴结束后,由皇帝亲自恩赏。
在上京城自小生长的孩子,自然都是一清二楚的。
可子衿的学生们,都是来自遥远的外乡,不了解宫武宴的规矩流程,也是正常。
正当苏统领思考着如何提醒这群孩子的时候。
沈宁自高处沿着象牙白的阶梯,走到了满地木箭的圆台。
她出现的瞬间,适才还乱作一团围聚在姜森身边的学生们,包括姜森自己在内,都像是被发号施令了般,迅速利落地走到了属于自己的方位。
“走了。”
沈宁握着枪,率领子衿的学生们走回了演武列阵之地。
苏统计见此,方才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
这些学生等的不是皇恩浩荡的奖赏,而是——沈宁。
不知从何时起,沈宁成了子衿学生的主心骨。
这些学生的数量不算大,但沈宁的统帅能力,为将之才,骤然便展现在了满朝文武的视野里,当下便都有了新的心思和计较。
黑痣男人则被黑甲军的侍卫带下去听候发落。
沈宁回到演武之地。
刘安河作为首位,神色有些不自然,与沈宁打照面的时候,就要开口谈话。
“沈将军——”
刘安河努力使自己堆满了笑容。
沈宁却好似没看见他。
更没听见刘安河的声音。
目光则望向了作为东境军之首的异姓王,东方寒。
挽红箭雨结束,士兵们便要前去展现大燕的实力和底蕴。
“恭喜了,沈将军。”
东方寒扯着唇笑,是打心底里的祝贺,更有钦佩之色染在眉宇之间。
从鲜血汇聚出红色冬雪的北幽城,再到这鹿台,东方寒见识到了一个女子的韧性和刚烈。
不——
准确来说。
是一群女子的坚韧。
“东境之地,龙盘虎踞,十万雄狮可坐镇社稷,子衿是在王爷面前献丑了。”
沈宁说到最后,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才接着道:“王爷多次助沈某于水火之中,沈某当多谢王爷才是。”
这一声谢,东方寒听得懂。
是谢他愿意站出来,帮沈家,帮蓝连枝解了燃眉之急,维护到了蓝连枝的尊严。
“小王分内之事,无需言谢。”东方寒顿了顿,还是问道:“永安公主如何了,身子还好。”
“无性命之危险,但伤势累加,伤了些元气,需要静养,但静养好了后,体质也不会回到从前,会弱一些。余生都需要好好照顾。”
“将军放心,小王定会照顾好永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