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美人如衣裳,强权之下最是廉价。
沈大宗师,应当有更好的前程,不该耽误在此。
他的弦外之音莫说燕云澈了,这如织的人潮都听得清晰入耳。
顾景南扶了扶斗笠,往后退了几步。
张霁背袭之时,他下意识往前想要出手,奈何大宗师先一步了。
他曾和张霁之流想的一样,但这一刻,落魄如蝼蚁的他,忽而发现,自己好似沦为了沈宁的污点,是沈宁过往的耻辱,是无数人用来攻击沈宁的唇枪舌剑。
还记得。
曾远观沈宁之时。
他心里想的是,要有朝一日成为太阳般的男人,希望他的光能够普照在沈宁的身上。
成婚前,他希望自己可以是沈宁的骄傲。
时过境迁,却物是人非了。
他不禁一阵唏嘘,苦涩的唇部干涸。
他和街道之上无数人的目光,一同看向了燕云澈。
燕云澈的双手抱着沈宁,高挑的身形拉出了很长的阴影。
日辉映照在他的瞳孔,便像是琥珀一样好看。
“能娶阿宁,是本尊毕生之福。”
“若夫妻情分,也要来权衡利弊,未免太过于悲哀。”
“成过婚又如何?她的贵重怎会因一件小事而改变?”
“能入沈将军的眼,在下三生有幸,在本尊眼里,她是世上一等一的将军,顶好的女子,若真如段老所言,婚事和男女之情必须要门当户对,那么,在下只怕配不上顶好的沈将军,怕她不要我。”
说话时,他半垂着鸦羽般的睫翼,眸色缱绻,坦荡温柔,眼里都是近在咫尺的沈宁。
他的眼神,只有沈宁能看到。
那些话,是在回答段老,更是在说给沈宁听。
沈宁眸子微微泛红。
沈惊风几个兄长再看向燕云澈的眼神,比之以往,多了一份敬重。
他们知道。
妹妹遇到良人了 。
燕云澈低低一笑,便抱着她离开了喧嚣的街道。
马车,沉寂如初。
顾景南则如木桩子般愣在原地。
耳畔,是一些年轻少女的声音:
“宫武宴上,皇帝赐婚沈将军和大宗师,传遍上京,果真是佳偶天成。”
“若我此生能遇到大宗师这般的男子,便是死而无憾了。”
“还有比他们,更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有人叹息:“沈将军哪哪都好,怎么偏偏瞧上了顾景南那个三心二意不争气的,癞蛤蟆吃天鹅肉就算了,还恬不知耻,自以为是,不知晓珍惜将军这样好的女子。”
“大过年的,提他作甚,你不怕晦气我还怕。”
“………”
顾景南低着头,斗笠遮住了他颓废的面孔和空洞的眼睛,
他朝城门口的方向看去。
犹记得。
年少的他,小小的,仰头看着恢弘森严的城门,希望自己能在上京立一番凌云之志……
他深吸了口气,拖着孤独的灵魂,疲惫的身躯,远离了人群。
数步后,便下意识地看向了燕云澈离开的方向。
可惜他什么都看不到。
只看到拥挤的人群沸腾如火,讨论着他与大宗师。
阿宁,抱歉啊。
我活成了你的人生里的耻辱。
……
奔雷宗的人想要跟上燕云澈,却被沈天佑拦下。
“先回驿站。”沈天佑道:“不要帮倒忙了。”
“是。”沈流年巴巴地看着燕云澈消失的方向。
“沈虎,走了。”
沈象说完回头看去,便见沈虎原地不动,朝着沈宁那边,作揖稽首,深深地弓腰。
哪怕沈宁看不见,他也虔诚认真,铭记今日犹若再造之恩情。
沈天佑捂着疼痛感还在继续的胸膛,看着知恩图报的沈虎,心里颇为欣慰舒畅。
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隐隐觉得,奔雷宗和沈家会因为一个沈宁,而和从前一样了。
……
暗部。
沈宁躺在榻上,追风请来暗部的医师为沈宁治疗。
燕云澈坐在旁侧握着沈宁的手,久久都不肯松开。
他一言不发。
沈宁一声不吭,好似不曾受伤。
追风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跟暗部的路迢说:“沈将军真是钢筋铁骨,从没见过她怕疼。”
“你也说了,她是沈将军,不是旁人。”路迢沉声回道。
追风大悟,“也是——”
医师为沈宁上药包扎后行礼道:“大宗师,这枯骨掌狠辣如人饮毒,肋骨断裂事小,里头的气息不除掉,怕是会伤及根本和元气。我简单处理了下,至于枯骨掌的狠毒气息和宫武宴、北幽城累积的旧伤,还是要魏老先生来。”
“嗯。”
燕云澈点点头。
追风忙道:“魏老先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阿姐——”
沈青衫眼睛红肿,迈了两步就要往前靠近阿姐,却被沈如是拦腰扛起,扛在了肩上径直往外走。
沈惊风亦是识趣,“别打扰小宁休息了,都出去吧。”
兄长们默契十足,都想让未婚的小俩口多待一会儿。
“嘎吱”一声门被带拢,静谧的屋子里只余下彼此。
“要不要喝水?”燕云澈问。
沈宁摇摇头。
“想吃甜糕吗?”燕云澈二问。
沈宁继而摇头。
“疼不疼?”
“一点点。”
沈宁淡淡笑了。
“笑什么?”燕云澈又问。
“笑你像个傻子。”
燕云澈一愣,耳根子发红。
莫名恼怒和羞耻。
既委屈被骂,似乎又很喜欢沈宁这般斥责他。
像是寻常人家的妻子,去训斥亲密无间又有点儿不成器的丈夫。
这感觉,很好。
沈宁瞧着他那五迷三道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哪有大宗师,像他这样的。
还喜欢被骂。
“燕云澈。”她忽而开口。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
一躺一坐。
两人的手还紧紧相牵。
沈宁凝视了他好一会儿,笑着说:“不会。”
燕云澈正疑惑这是何意之时,便见沈宁又接着开口:“不会不要。”
她不会不要燕云澈。
永远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