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身影,仍然只是立在门前的位置,一动也不动。
即便在再度发声前,他微微垂了垂脑袋,表示尊敬之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主动示弱。
但给旁人看来,依旧还是有点两相隔绝,划清界限的意味。
“说起来,这次到这,也是我家首领有事相求。”
“想必您也知道,前些日子,因为战事吃紧的缘故,许多东西的规划,也是格外的莽撞,以至于不计后果,造成了许多麻烦。”
“现如今,他老人家准备好好整顿一下十八区,不知道,您是否有什么好的人选递上,以便挑选?”
言语过后,室内的温度稍显热烈。
四下里,一时悄无声息。
那坐如佛陀的胖老头身形微动。
扩散放大的瞳孔中,伴随着胸腔内“怦怦”直跳的震撼。
“好的人选倒是有。”
清瘦老头的反应,终归还是极快极快。
他赶忙开口。
先于胖老头出声之前,直接与张和热情地攀谈了起来:
“只不过,若是说了,阁下也不要笑话小老。”
“这是哪来的道理?”
青年的面色依旧平淡。
嘴里的话。
脸上的话。
心里的话。
仿佛都不是同一种话。
“首领来时就嘱咐过我,说这西街和北街的长辈,都是些知礼守节的人,我们一定要恭敬以礼,不要怠慢。”
“他们所推荐的,那自然都是有德之人。”
任由施为的刀剑,被人调过锋利,直接交出了把柄,向前一递。
清瘦老头稍稍沉吟。
自觉得,如果连这般明显的阶梯,都还不抓紧下去,那对于哪边来说,好像都不大好。
“既然话已至此,那小老这下,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难得稍稍垂首,对张和这个小辈,行了个同辈之间的拱手礼。
“小老这第一个要推荐的人,便是小老的表侄儿,年十八,胆大心细…”
“其次就是小老的亲家小子…”
“还有小老五弟的儿子…”
“外加小老三姐家堂舅侄儿…”
“以及小老的长孙…”
“又有小老那不成器的二孙…”
“最后一个,就是小老的三儿子。”
“年轻,才二十五,没什么本事,只管使唤就好。”
张和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书笔,一路鬼画符般的疾疾写下。
待前者言语完毕,也顺势直接停住,只撕下那一页后,放入怀中。
“我们会考虑的。”
他眨了眨眼,点头道:
“公务繁忙,北街那边也有晁九前去,我还有许多杂事,就不再在这里留住,打扰长辈们的休息了。”
堪堪欲起的虚胖老头闻言,再又坐下。
为了保持行动间的那种长辈风度,差点就打翻了边上滚热的茶水,被烫得龇牙咧嘴。
“得空,再来喝茶。”
“一定。”
“吱…”
门户隔绝。
张和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慢慢远去之余,渐渐悄无声息。
“看吧?”
手指乱跳的虚胖老头,再度变得威风了起来。
只把那前头被压制住的窝囊无为,报复性地在这里一下发泄,以此来表达他的高瞻远瞩,掩盖那个胆怂怯懦的自己。
“我就说那位首领,是不是确实知趣?”
“他想要发展,想要人做事,除非把姓周的杀两万,姓徐的杀两万,姓王的再杀两万,否则到头来,那可就离不得我们。”
“谁说不是呢?”
略有所感的清瘦老头,心情半是开朗。
他微微一笑,向那位打趣道:
“谁不知道你啊,远近闻名的周大善人。”
“脑满肠肥,周大善人。”
“好像你的名声就很好一样。”
后者对此,似乎亳不介怀。
只碰了碰茶水后,便又随之而嗤笑道:
“吃拿卡要,王老头子。”
“哈哈哈…”
清瘦老头自是不置可否。
只作了个手势,爽快直言道:
“请!”
“来!”
“彭!”
……
再度热烈的气氛,仿佛鲜花着锦。
但即便如此,那也终有一个冷下来的时候。
人走茶凉。
这个常用来感慨境遇的词语,现如今,倒是某种切合实际的环境描述。
“咕…”
清瘦老头目送着对面的那位慢慢离去,回到原位坐下后,喝了一口冰冷的苦水。
被小火炉照亮的半边脸上,眼神极为深邃。
仿佛在潜藏着的内心中,背负了一点不为人知的负担,难知如何是好。
“唉…”
数十年的人生经历,仿佛一本满是经验的书。
比如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
清瘦老头搞不明白。
为何这位区域首领的行事,对自己如此抬举,眼下里,更是白送了这般机缘。
老实说。
他本没想到,身为一个普通的族老,能得到如此多的额度。
一个两个还好解释。
直接就是七个全给。
七个成为前些日子,那种类似于缉罪师大人一般人物的机会,全给!
这真的太多了。
多到让他心底发毛。
但偏偏事到临头,却又无法拒绝。
“真像是个特制的鱼饵啊…”
低低的呢喃声中夹杂叹息,在交融各种各样莫名的情绪后,已经失去了那种独一的执着。
仿佛虔诚的信徒化身赌徒,在做出某些杂事的时候,祈祷自己心里的神明庇佑。
可他大抵是忘了。
即便边上噼啪的烧炭声环绕轻鸣。
绽放出来的光亮,看上去也算是温暖而圣洁。
但有些时候。
哪怕是真神,也救不了一心送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