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越美好,就越会觉得当下的残酷。眼泪不时往下流,婉宁不断用锦帕擦拭,同时心不在焉地下着棋。
“人这一辈子,两手空空来又两手空空去,人生本就是一场闹剧。闹腾也就罢了,偏偏让人感觉太苦。人生苦短,对于每个人都是如此吧。皇上,您虽然高高在上,傲视天下,奴婢大胆问一句,您对现实满意吗?”
皇帝没有想到,自己就随便那么一问,却遭到她的反问。
“万万人之上,还有什么不满意?朕知道你的胆子大,明明问你的话,你倒反问起朕来了。听你这意思,知道朕的生命里也有不满意的地方。那你说说朕对现实有什么不满意的?”
“哪一座君王的皇宫没有混乱歹毒的血腥杀戮?有的是精神上的折磨,有的是肉体上的残害。纵然您是万万人之上的皇上,又有几夜能够安眠?多少个寒夜换来的今天,数不清的寒夜又令人不寒而栗。虽然寒夜永远都抹杀不了春天的暖意,但人们但凡经历过寒夜,所遭受的那种心寒、那种孤独,真的就是充满暖意的春天能够治愈的吗?寒冷的夜里,洁白的雪遮盖了世间的一切污秽。然而春天来临,晶莹的雪褪去,这天下的所有就又会彻底大白于天下。”
是啊,数不清的夜晚都睡得那么得不踏实,眼前总是闪现出亲人临死前充满惊愕的眼神。婉宁说得一点都没错。
皇帝紧紧瞪着她,再次叹道:“李婉宁,你的胆子真的是太大了!”
婉宁感觉到自己说了过分的话,自知有罪,更发觉了皇帝脸上的不悦。立即起身到榻前,面朝皇帝跪了下来:“请皇上恕罪,饶恕奴婢的口无遮拦。您问过奴婢因何如此绝望,也许是太过想念父亲母亲。因为绝望,才时常口无遮拦。”
皇帝燃起的愤怒竟然消退,只听他低低道:“已然忘记的事,因何还要提起?”
“皇上,对于永生难忘的一道记忆,不是将其封印在心底,强迫自己淡忘、逃避,如此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理应揭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勇于面对。而且奴婢斗胆问皇上,您真的忘记了吗?”
婉宁的这一问没有得到回应,但她似乎仍然能看出此时皇帝的心思。
“奴婢知道,作为圣上时时刻刻都要维持作为一代君王的威严,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懈。所以,虽然您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但您又是孤独的。但您可以在信任的人面前展现真实的自我。若您要问,信任的人有谁。奴婢认为皇后一定是,还有您眼前微贱的奴婢也算是一个,请原谅奴婢的再次大胆。”
皇帝微微转头看着一直跪在地上的婉宁,问道:“你哪里来的自信?”
“回皇上,奴婢从一开始张口说话到现在,就已然证明您有五六成信任奴婢了。最主要奴婢也自信能成为皇上您‘说说话’的那个人。”
对于她此时的自信,皇帝还是有几分赞赏的。
当然,他的感受才是眼下最重要的。原本一腔拥堵,忽然就来了这样一个人,将自己心底那些不敢揭示的伤疤全都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因为不去触碰,并不感觉到疼痛,反而是在一点一点愈合。
对于他来说,婉宁仿佛是一盆解语花,可是这盆解语花却不能时刻守在身边。
“这天下的女人,朕想要多少就要多少。你李婉宁算什么!”皇帝傲慢地只瞥她一眼。
他心里明明不是这样想,婉宁若像其他女人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还会觉得珍贵吗?他喜欢的不就是与他人的不同之处吗?
“皇上,奴婢何德何能?奴婢自知微贱,配不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