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微暖,花千骨抖了抖身上的雪,褪去披风交给丫鬟,随后进去卧室。
一眨眼已是十几年光景,她近日好不容易才消化掉自己由人变成猫,再由猫变成另外一个人的事,此时再见妇人,心下竟多了几分感慨。
“母亲可好些了?”
占着一具陌生的壳子,面对的又是只有几面之缘的贵妇人,她那声“娘”是怎么也喊不出来,索性改用“母亲”了。
妇人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而后若无其事扬起淡笑的脸,面上有些苍白但病气消减许多,精气神也还过得去。她细细看着眼前的少女,脑中那张稚嫩娇俏的童颜逐渐与之重叠。
“喝了这么些日子的药,说什么也好些了,倒是你,若是屋子里冷了便吩咐人再添些金丝炭,那东西燃得快但取暖也是实打实的,你不必省着用。”
牵过花千骨的一只手握着,妇人看了嬷嬷一眼,后者自觉退下,连带房外的丫鬟也一并带走了。等屋子里只剩她们二人,妇人登时忍不住轻咳,越咳越猛,越咳越急。花千骨见状,忙端来水杯喂妇人喝下。
一杯见底,妇人总算好受些,待呼吸渐缓后继续道:“你与她果然是极像的……”
她没明说,但花千骨心中已有了答案。
“你都知道的,对吗?”从她一觉醒来身处长留,到摩严送她来端府,再到端素青和那乐师间的事,她这个做母亲的全都了若指掌。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会是她。
妇人轻笑一声,风韵犹存的脸上染着看遍世事的通透与不易发现的悲,目光分明看着眼前人,却又好像透过她在看别的东西,花千骨不解那眼眸深处的复杂,正想说话,眼前忽然伸来一只手。
“扶我起来吧。”
花千骨蹙眉,但还是拿了外衣为她披上。比起记忆中的样子,妇人明显苍老了些,腿脚已显迟钝,她慢吞吞来到妆台前,当着花千骨的面为自己画眉上妆,待到最后一抹朱砂点尽,她幽幽道:“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是情诗……花千骨正感疑惑,却见面前人又强撑着手起身,深呼吸一口气后双手交叠置于腹前,朱唇缓慢扬起至一个美丽舒适的弧度。
她转身看她,凝视半晌后轻声询问:“我想讲一个故事,你可愿听?”
这……拒绝的话到了喉间又生生咽下,她搀着人在软榻上坐下,转头便能看见满院的红梅,它们挺着身姿傲然绽放,用最热烈的自己妆点枯燥寒冷的冬日,为才子佳人创造出专属冬日的浪漫。
于是,记忆被一点点拉远……
“我和他的故事,是这样的……”
那年,她十岁,为了不挨打逃出家门,一个人沿着村子乞讨至京城,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寻常人家灯火通明,她却蜷在黑漆漆的深巷中颤手颤脚啃着烂馒头。馒头被冻的发硬,嚼起来和地里的黄土差不多,她却视若珍宝。
那几年天灾战乱不断,越来越多的孩子在逃难途中失去家人,失去一切,她自然而然成了京城乞儿中的老大。他们扎堆乞讨,偷人钱袋,捡拾酒楼不要的饭菜,在官兵查街的日子里狼狈窜逃,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六年。
本以为这辈子大抵就那样了,可上天似乎留有一丝怜悯。十七岁过去,她已然长成了大姑娘,尽管整日蓬头垢面,肌肤蜡黄,却还是凭着一副好底子在音楼入街选人时入了妈妈的眼。她们给她洗澡,为她梳发,在她干瘪的身体上涂满各种香粉皂角……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无数天过去了……她再也不需要为了一口残羹冷炙大打出手,再也不用大冬天淌入冰冷的河里洗澡,再也不用睡在咯人的稻草垫上……
京都有艺妓,娇颜泠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