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书阁里静悄悄地,江易抱着程曜轻柔地放在床榻上,程曜醉酒后红通通的脸颊显得有些可爱,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个还不到他腿高的孩子,一脸的倔强,眼神总是怀揣着警惕,一个人坐在树底,像是阅尽了人世间的沧桑。
江易摸着他的眉眼,揉过那尝了多次的唇,眼眸微微泛红,雾气在里头氤氲,他笑道:“要是我们能一直待在这多好?这片天地不掺杂任何纠葛的仇怨,只属于你我二人。”
“倘若我这一生不是命途多舛,没有背负血海深仇,没有那放不下的恨,倘若我只是江易,不是李曦九,倘若……”
“程曜啊,你怎么那么傻……”江易哽咽着俯下身吻着那眉眼,眼泪从他眸间滚落,溅在程曜此时毫无防备的脸颊上。
所有不舍都化作肝肠寸断的呜咽。
江易满脸泪痕,咬紧了唇,颤颤巍巍抬起手按在程曜眉心间,抓住一缕金丝缓缓抽离着,每抽出一寸,他的心便痛一分,仿佛要将一身血肉都剜尽,只留下丑陋的森森白骨。
从看到程曜情愿挥刀自刎也不愿放手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是解不开的死结。
既然劫数难逃,不如他一人承了所有罪孽,这场为程曜编织的美梦,用尽甜蜜,诱着他踩进陷阱,将一切尽数焚烧至飞灰湮灭。
结缘法,能结缘,亦可毁去羁绊。
“程曜,程曜……”江易看着他,失了魂的低喃着,他攥紧着那缕金丝,心里翻涌着无尽的悲伤,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
“你小时候就爱追着我跑,哪怕摔倒,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肯放弃,甚至不愿出声让我发现,如今你长大了,依然如此固执,心甘情愿的盼着、等着,希望我一回头便能看到你。”
“哥哥知道你这十年很苦,很累,但你以后不用受这种折磨了……”江易哽咽着,终是失声痛哭起来,“是哥哥对不起你,你我命里缘薄,你便这样忘了吧,忘了一切……”
自斩年轮之后,他虽然变作了截然不同的少年模样,如同是重新来过的第二次人生,但身体里载着的仍然是那个在李家,痛苦煎熬了几百年的李曦九,他遭受了无数次的背叛,尝遍苦难,心中的喜怒哀乐早就沦为麻木。
情绪的表露也从不真挚鲜明,始终用一层虚伪的假面覆着,是冰冷的死物。
但程曜是他的心头痣,一旦剜离,便叫他痛彻心扉,魂魄似跌进油锅里反复烹炸着。
江易颤道:“哥哥情愿你不记得,无忧无虑过一生,也不要你和我一样痛苦……”
“你恨我吧,恨我就好。”
那缕金丝终究是被他无情的从程曜眉心中尽数抽离,缠在他掌间,犹如阳炎。
江易唇色苍白,张嘴将其吞入腹中,退后间身体猛地一颤,如受重击,发软的跌坐在地上,紧揪着胸口的衣物,低头喷出鲜血来。
他亲手断开的缘,反噬由他尽数承受。
江易瘫坐着,任由那浓稠的血水从唇间淌落,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万蚁噬心的痛楚,随后望向床榻上安详熟睡的人,扬起笑来。
“曜儿,若是能与你身着红袍拜得高堂,共饮交杯酒,我死而无憾,可惜……”
“我罪孽深重,无福消受。”
——
凌绝山,碧汐湖。
南予意昨夜里就收到了江易的消息,短短几日不得见,他思念尤深,数着时辰在房里熬了一夜,天蒙蒙亮便离开了帝城。
或许是春意来临的缘故,气温渐渐暖和,碧汐湖在冒尖的朝阳下呈现出光怪陆离的色彩,南予意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湖边的江易。
江易已然恢复了年幼的身姿。
南予意飞掠而来,见程曜躺在草地上,一副昏睡的模样,他愣了好一会,担忧道:“师父难道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份?”
“没有。”
江易的声音很淡,透着一股疲惫,他起身扭过头来,平静道:“回帝城吧。”
南予意的目光停在江易脸上,瞳孔一颤,江易看起来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虽然看起来冷淡木讷,但仍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现在那双黑眸却是空洞的,像被抽离了灵魂,是一个好看却没有生气的瓷器娃娃,他身上的衣物还染着干涸的血渍。
一眼看去,整个人都支离破碎。
南予意心脏狠狠一抽搐,泛起心疼之感,默默走到江易身前,伸手想触碰一下他。
江易躲开来,目光变得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