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灭了火,把变成煤炭一样的鸡蛋铲出来,打了碗清水直接浇进去,得亏他没放多少油,不然会直接烧起来。
鸡蛋已经辨不出了样子,黑乎乎,硬邦邦的,闻起来便也知道难吃。
李曦九端着那盘焦炭,心里作了一番挣扎,默默劝诫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曾品尝过失败,又怎能打好成功的基础?”
他取来了一双筷子,但鸡蛋已经被煎焦了,得戳碎才能弄下一块。
送进嘴里嚼了两下,李曦九先是眉头一皱,随后整张脸都变得有些扭曲,艰难的咽下去后,放下筷子,很诚恳道:“好难吃。”
但他并没有因此气馁,反倒是越发努力的研究那几本菜谱,但厨艺这种事情,与修炼截然相反,不是靠死记硬背便能融会贯通的。
连尝几次败果后,李曦九意识到,他还是需要一个人教他,于是趁着天还未亮的清晨,他蹲守在门处,既便一张小脸冻得发白、嘴唇青紫也纹丝不动,终于迎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开心地起身,手摸着冰凉的大门,怯生生询问道:“你……你好?”
门的另一头传来一声惊呼,似得被他吓了一跳,毕竟这个时辰,周围都是静悄悄的。
好一会,那人小心翼翼道:“二公子?”
三年来,除了李毓萃和两三个月才出现一次的父亲,李曦九从未跟旁人说过话,他竟都不知道,原来听见人的声音会令他如此喜悦。
他按捺着心头的雀跃说:“是我,我……我可以请教你一些事情吗?”
那头又沉默许久,随后回应道:“我就是一个下人,哪里谈得上什么请教?您有什么吩咐?”
“我想问下,怎么才能学会下厨?”
“这……”那人语气有些犹豫,但也不敢敷衍李曦九,又说道:“厨艺一道较为复杂,不知二公子是想学什么菜?”
李曦九想了想说:“我之前试过煎鸡蛋,可是油下锅后一直四溅,这是为何?”
“四溅?锅里可有水渍?”
“有,我用时清洗过。”
“这样啊,那就说得通了。”门外的人声近了些,似乎是考虑到一时半会走不开,所以蹲下来继续道:“要煎鸡蛋,首先要将锅里的水渍烧干,微微冒烟了再倒油,等油热了再下蛋液,若是煎一个以上,可以先把鸡蛋打进碗里,放些盐搅拌均匀再倒入锅中煎制。”
“然后等蛋液……”
“等等。”李曦九不好意思的打断道:“可以等我一小会吗?我去取纸笔来。”
“哦哦,没事,您去吧。”
“谢谢。”
或许是碍于李曦九尊贵的身份,那个人比他想象的还有耐心,说了近半个时辰才离开,甚至答应他,下厨出现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每隔两天都由他当差送饭。
转眼便又半个月过去了。
不得不说,他在厨艺方面的天赋极好,半个月的时间就将大部分菜式做的能入口。
因为熟络了些,加上清晨又没有人,那人还笑他,“二公子突然对庖厨之事如此上心,该不会将来想当个厨子吧?”
李曦九脸红解释道:“是为了萃儿妹妹学的,过段时日便是她的生辰了,我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礼物送于她,便只好出此下策。”
“哦,是毓小姐啊。”
那人静了片刻,忽然叹息一声,有些怜惜道:“二公子,天枢阁这样清冷,您受苦了,要是夫人没有去枭袅山……”
李曦九蹲在门边,地上散开的纸张一笔一划写着做菜的步骤,他握着笔,失神的垂着眸子,娘亲……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娘亲了,可就算她在,又能改变什么呢?
明知道那人看不见,他还是露出一点笑容,语气肯定道:“没关系,只要我再努力些,让父亲满意了,他便会重视我的。”
是啊,只是他再努力些,再努力一点,父亲便不会对他冷眼相待了,他可以和那些人一样……李曦九想着,又摇头。
不,不需要一样,他不能太贪图玩乐,父亲会不高兴的,只要可以过一次有爹娘陪伴的生辰,他便心满意足了。
“说的也是,我相信二公子。”
“嗯,谢谢你。”
之后每次轮到那人当差时,他都会敲门提醒道:“二公子,该吃饭啦。”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李曦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连寂寥的庭院,枯燥乏味的修炼似乎都变得有趣了些。
可是好景不长,天枢阁迎来了客人。
那是位五官极为出色的男子,一袭赤金缎面的衣袍,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着青石的玉佩,柳眉入鬓,一双深蓝的瞳孔泛着冷漠,高不可攀的端坐着,目光垂下,落在跪着的李曦九身上。
这便是他的父亲,李玄霄。
李玄霄唇齿微开,声音透着冷冽,“半年过去了,淮屹诀还没有修炼到圆满。”
李曦九紧揪着衣摆,额头沁出了汗珠,抿紧的唇几乎苍白,发颤道:“孩儿已经很努力了,还请父亲再给些时日。”
李玄霄冷笑起来,似是不屑。
“你这是在与我商量?”
李曦九慌道:“孩儿不敢!”
“不敢?”
桌上的茶盏蓦然间飞来,猛地砸在他额头上碎开,割开了一条口子,鲜血淌下,浸湿了他的睫毛将右眼糊成了一片血色。
李曦九动也不敢动,咬紧牙关承着额头蔓延开的疼痛,低眉顺眼的哀求道:“孩儿会加倍努力,请父亲网开一面……”
李玄霄看着他满脸鲜血的可怜模样,五指收紧,目光不但没有柔和,反倒生出一股深恶痛恨的厌恶,森冷道:“十天后便是族老考核之日,你若无所作为,便不要想着去枭袅山见你母亲了,我还没有那么多的脸给你丢!”
“孩儿……知道了……”
对此,李曦九不敢生出半分忤逆。
李玄霄说罢便毫无留恋的离开,他甚至不关心那道被茶盏割开的口子在寒夜里会有多刺痛,也不在意,会不会在那张跟他极为相似的小脸上留下不可抹去的疤痕。
李曦九有些虚脱的跪坐在那,血液在他身体里凝固,使得手脚冰凉。
好半晌,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把地上的碎片一点点捡起。
眼前不争气的开始朦胧,他吸吸鼻子,强压下泪水,自语道:“都怪我近日太懒散了才惹得父亲生气,厨房的事先放一放,要专心修炼,不能在族老面前让父亲丢脸。”
李曦九不自觉握紧了掌心,瓷杯的碎片刺了进去,又是血色蜿蜒,连同额头的伤口,让他感觉到钻心的疼。
李玄霄的厌恶如此鲜明,哪怕再年幼的孩子也看得出来,但他还是安慰着自己。
“父亲不会讨厌我的……我若是再争气些,没有被旁事耽搁,早早将心决修炼圆满,他便不会骂我了,都怪我太懒惰……”
李曦九心里十分的自责。
如今的他并不知道,父亲对他的厌恶是哪怕山海覆灭,天地逆转都不会有所改变。
李玄霄的到来不仅是打消了李曦九对厨艺的热情,连同那位一直教他如何下厨的仆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差事调动是常事,加上族老考核临近,李曦九分不开心神关注。
待考核结束,他迫不及待想与那人分享时,才终于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那个人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一两次倒还好,久了之后,李曦九心里越发的不安,他不止一次蹲守在门口,尝试通过其他送饭的下人打听消息,可无论怎么询问,都没有人愿意回答他。
一直到李毓萃来看他,他才知道,膳食堂前不久被处死了一个下人。
他是被棍棒活生生打死的。
李曦九瞬间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他如今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弥天大错。
那个人是因为自己才被处死的。
“九哥哥,你怎么……哭了?”
李曦九一愣,抬手摸了摸脸,触到一片温热的泪水,他连忙拿袖子擦去,牵强笑道:“我没事,或许是被风吹了眼睛。”
李毓萃看看周围,二人都在屋里待着,哪有风能吹进来?
怕她瞧出来端倪,李曦九第一次赶她道:“萃儿妹妹,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九哥哥,你真的没事吗?”
李毓萃的小手握着他,手心传来的温度稍稍安抚了一下他心里的悲伤。
“我没事。”
送走了李毓萃,李曦九在寒风里,对着大门坐了一整夜,他无法去描述自己心里的感觉,唯有眼里的泪水无尽的淌落。
那也是第一次,他对父亲有了恨。
无论父亲怎么骂他打他,甚至是羞辱母亲,他都从未恨过对方,他只恨自己没有让父亲满意,但那个人是何其的无辜。
那个人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因为他遭受了灭顶之灾。
他情愿自己受苦,哪怕被关在天枢阁一辈子也无怨无悔,也不愿旁人替他受过。
一场心血来潮的学厨却落得个如此血淋淋的后果,哪怕得偿所愿的为李毓箤做了一顿饭菜,李曦九也因此对下厨产生了一种罪恶感。
这是拿一条人命换来的。
他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