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目光里,他没有重病缠身,命不久矣,也不是注定一事无成的废物。
他和别人没有不同。
李曦九就像是黑暗里照进来的曙光,抓住了他的手,使得他有一丝解脱。
那是和父母之间截然不同的亲昵,他想要被关注,哪怕不知廉耻的用撒娇换来一点疼爱,只要对方的目光能多停留一瞬。
但那个看似温柔的人,却是一道抓不住的春风,他能做的,唯有等待。
再次见面,还是龙头老者前来慰问夫妻二人时,注意到了树荫底下阴郁的程曜,他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怎么会瞧不出一个小娃娃的心思,便慷慨的大手一挥,带程曜去找李曦九。
李曦九的住处并没有离洞府很远,步行半个时辰便能看到一处紫粉的花田,远处的瀑布顺着山壁飞流直下三千尺,下方的湖泊清澈如镜,浓郁的迷离香气使人如痴如醉。
李曦九站在花田中央,挺拔的背影在飞舞的花瓣里显得有些虚幻,像是不真切。
龙头老者微微一叹,松开程曜的小手,自顾自说道:“这个孩子吃了太多的苦,他的一生已经停滞,需要外力来推助。世间万物各有造化,是纠缠不清的劫数,又或者是救赎。”
“将来,你们二人自有选择。”
“去吧,孩子。”
龙头老者的声音散去,天地间,仅剩下了程曜和李曦九两个人。
走了一路,程曜已经双腿发抖,他咬紧了牙关,狠狠掐着自己不争气的腿,揉揉苍白的脸扬起灿烂的笑容,朝李曦九的方向狂奔而去,中间摔倒几次,膝盖都磨破了,也没有停下。
“九哥哥——!”
那人回过身,平静的神色闪过一丝诧异,僵了片刻,快步赶来扶住了快要瘫软的程曜。
程曜抱紧了李曦九,满是汗珠的小脸仰起,充斥着欢喜,“九哥哥!”
“曜儿……”李曦九环视一圈,程家夫妇并不在,他将人抱起来道:“你怎么过来的?”
“龙爷爷带我来的。”
“七爷爷?”李曦九微微蹙眉,目光落在程曜摔伤的膝盖上,睫毛抖动,默不作声的抬起另一只手覆盖在伤口上用灵力去治疗。
程曜是个相当敏感的人,他能感觉到李曦九并不喜悦的情绪,垂下眼帘,咬紧了下唇,再抬眼时,淡棕色的眸子已经积满泪水。
“九哥哥不喜欢曜儿吗……”
程曜的声音发着颤,有些呜咽。
那一瞬间,李曦九的眼神有些苦涩,好似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父亲,您真的有那么恨我吗?”
那句仿佛抽离了他骨血,充斥绝望的哀恸,终究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李曦九指间微颤,捧着程曜的小脸在他额头落下一记轻吻,像是不愿重蹈某人的覆辙,语气里有着程曜不懂的悲伤和复杂。
“曜儿,我不会讨厌你的。”
他不会像父亲那样对侍一个懵懂的孩子。
他不愿成为父亲那样的罪人。
那时的李曦九和年幼的程曜都不知道,二人之间的命运已经彻底捆绑在一块。
在古界六个月的时光,一开始风平浪静,甚至是美好的,程曜可以去见李曦九,玩累了便能窝在对方怀里小睡,见过一些特别的异兽,摸过一只尚未破壳的龙蛋。
但越到后面,情况便越发严峻,哪怕李曦九设下结界,程家夫妇也已经承不住古界日渐渗入经脉的规则之力,开始出现咳血的症状,程曜的病一落千丈,好不容易养胖一些,短短三天的时候就变得骨瘦如柴。
眼见程曜寿命将尽,李曦九终究还是承了这场劫数,取了心头血喂程曜服下,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天妖的心头血,哪怕是境界极高的修士也不能承受,需要不断将灵力输入程曜体内,冲开他萎缩的经脉,洗去杂质,达到彻底的脱胎换骨才能保住他不被天妖之血吞噬。
李曦九守了程曜七天七夜,看着他乌黑的青丝变成红色,淡棕色的眸子化作一双金瞳。
程曜并不知道那碗心头血被他吞服后,自己从李曦九身上夺去了什么,但在他渐渐康复之时,分离也悄然来临。
离开古界的那一天,程曜哭了很久,哪怕李曦九答应过他,会等他回来,但他是一个心思缜密,非常会察言观色的孩子。
李曦九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或许他和李曦九再也不会有相见之日,或许他穷尽一生也找不到古界,但他还是怀揣着那份虚伪的承诺,熬了十年的时光。
十年间,他除了拼命修炼,没有考虑任何事情,为了学习无上的刀法甚至舍去自尊,日复一日在刀峰上跪着求上官阙收他为徒。
为了磨砺刀法,他一日挥刀几万次,双手磨到血肉模糊,旧伤还没来得及结痂,又增添新伤,在火塔修炼时,焚伤皮肤也不肯出来,因为急功近利,他的境界也开始停滞不前。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走火入魔,就连他的父母也一直在劝他放下。
但他偏不!
程曜当然知道前方是不见天日的深崖,但他不敢停下,不敢犹豫,不敢去怀疑,只要能再次见到李曦九,他不惜一切代价!
在这日夜折磨的相思和绝望的期盼中,宗门开始了新一年的招生考核。
境界停滞不前,说不灰心丧气那是不可能的,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烦躁的时候也找不到几个人喝酒解闷,徐长行虽然是药宫长老,但没什么架子,还算与他合得来。
而那一天,程曜见到了江易。
江易真的生得很漂亮,艳得让人不禁惊叹女娲娘娘的手艺,站在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衬得旁人像是一群不入眼的庸俗之物,尤其是那一双染着疏离的黑瞳,像是能看穿一切。
或许就是因为这双眼睛,程曜想到了李曦九,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再靠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