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仙梁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冲着静眺怒目而视,把小道士吓得转身往后厨跑去,嘴里嚷嚷着:“我给冯师伯盛碗面去。”
“记得多放鸡蛋,师伯我牙口不好咬不动木耳和金针。”老庙祝冲着静眺的背影大喊,转过身来跟孙仙梁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追究那些做什么,跪一天还是跪三天有意思么?人家肯回来跟你一起死这才是难能可贵。
自从六十余年前京师城开始大举兴办工业之后,四九城中的天地灵气日渐稀薄,修道的好苗子是越来越少了。
能碰上静棠和静眺这么两个徒弟,你是积了多大的福气?”
孙仙梁不置可否,他从桌子上端起了碗,又吸溜吸溜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
“徒弟为人咋样,我心里有数。冯师兄有话尽管直说吧,您今天来有何贵干?”
“你看你这人,样样都好,就是不够大气,你跟防贼似得防我有意思么?”老庙祝把小包袱往桌上一扔,大大咧咧的坐到了静眺的位子上。
“我是来还书的。当年帮你家静棠炼那把吴钩剑的时候,从你这里借走了一套书。眼下你白云观虽然遭了难,可我却不是那种赖账的人。”
孙仙梁心中疑惑丛生,心道当年虽说口头上客气些说是借阅,自己可从没想着再要回来,这老貔貅今天念得是什么经?
结果他把包袱打开一看,顿时气得哭笑不得。
“冯师兄,咱不带这样儿的。
当年你拿走的可是明代木刻版的《道德经》,你还我一本《鬼吹灯》第三卷算怎么回事?你看看,这特么居然还是盗版的。”
“别嚷嚷,别嚷嚷,说实话这书比道德经好看多了,你占大便宜了你”老庙祝一本正经的说道。
“最近我真心看了不少好书,跟你再推荐一本《云中之城》,说的是——从前有座城、城里有座观,观里有个老道士和个小道士,老道士对那小道士说啊,从前有座城,城里…...”
“你差不多点儿哈”孙仙梁气的直敲碗边儿“你到底干什么来啦?”
这时静眺刚好端着一碗面条过来,老庙祝举手示意先吃再说,接过面条来就吃了个西里呼噜。
静眺手里的一头蒜还没来得及递给他,一大碗面已经吃了个底朝天。
老庙祝把面碗往桌上一搁,仰天长啸道——“再来一碗”。
静眺绿着脸又往后厨跑去。
等他一走,冯老道猛地坐直了身子,整衣、正冠、一股子淡淡的肃穆之色现于脸上,说直白些就是一张老脸更红了。
“我不为别的,就为了到你这白云观中吃上一碗,啊不,两碗打卤面。
然后明晚陪你杀透这前庭后院,直到血染道衣。
俗话说一世人两碗打卤面,想起你我兄弟恩义,真是让我心中仿佛着了一团火”。
“啊呸,外火入心那是走火入魔的症状!”孙仙梁忿忿的站起身来。
“屁的一世人两碗打卤面,一见面就意气相投,吃碗面就陪你卖命,这事儿你当我信呐?”
“说实话我也不信!”老庙祝讪讪的:“可这么说不是比较有气氛么?”
“其实是我从火神庙出来了。”他轻声的说道,剥了一瓣蒜,放在嘴里慢慢的干嚼。
“废话,你要是这会儿还在火神庙里,那坐在我眼前跟饿鬼投胎一样的是谁?难不成你练成身外化身的神通,那我还真要恭喜……”
孙仙梁语带讥诮,说着说着却停了下来。脸上瞬间写满了震惊——“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从火神庙出来了?”
“出来了就是出来了。”老庙祝不以为然的笑笑,往怀里一摸,又迎风一抖,一张藤椅就已经凭空出现在了地上。
他把自己往藤椅里面一放,舒服的叹了一口气道——“出来了就是不在里面了,出来了就是那座庙关不住我了,出来了就是我跟火神庙再也没有关系了。”
“所以我今儿跑到白云观来,其实是因为走投无路了啊。孙观主,在下求收留求包养啊!”老庙祝翘着二郎腿剔着牙,小腿儿还抖搂着,哪里有半点求包养的觉悟。
“走投无路也不该走到这里来啊?”孙仙梁苦笑摇头。
“我这儿都快塌了天了,沿街要饭都比来白云观强啊。再说就你这幅模样还求包养,你会暖床吗?”
“会啊,怎么不会?”老庙祝笑嘻嘻的打了一个响指,一丝青蓝色的火焰顿时浮现在指尖。
“你想要多暖?”
孙仙梁实在拿他没辙,把手一摊道——“别闹了亲,我这里都是要死要活的关头儿了,你正经点儿行不?”。
“我今天挺正经的!”老庙祝脸上的嬉笑随着这句话不翼而飞,整个人宁静了下来。
静眺端来了第二碗面,老庙祝示意他放在桌上,随即缓缓开口。
“那天陈七尺带着厚礼找到了火神庙,我那儿子最终答应他两不相帮。
其中最重要原因不是那份礼物,而是我火神庙眼下不敢死人、死不起人”
老道重重的叹了口气。
“眼下的京师城已经不适合修炼了啊,咱们这些扎根于此的门派日子难熬。
我们光景比你们强些,但也有限的很。你拉扯郭静棠有多辛苦,我拉扯我的儿子和五个徒弟只会比你更辛苦。
我能逼着我儿子改变心意,但是我不能把祖宗留下的基业和我自己八十年的心血败个一干二净。
我们火神庙说话算话,既然答应了二十四节气不出手,那就一定不会出手。”
孙仙梁刚要开口,老庙祝摆手一摆,微笑道——“我今天不是来跟你解释的,你且容我说完。”
“我的寿算不过就是两甲子而已,可我今年就已经一百岁了,就算是无灾无劫的活下去,顶多还能再活二十年。
我跟你一样,为了守着家里这些盆盆罐罐,穷极一生没有离开过京师城,早就把这座城看的够够的,再看二十年又能如何?
人老了睡觉不踏实,时不时的爱做个梦。
我总梦见当年我师父对我传功时的景象,他从自己的丹田中抽出一小团青阳离火,把它轻轻的放在我的掌心之中。
殷殷切切的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咱们火神庙不是大派,可却依然是玄门正宗。盼你有一日能以此火涤荡世间污秽。
那一年,我年方十四,现如今我年已过百。八十六年间蝇营狗苟,碌碌无为!”
老庙祝缓缓的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一头红发随风飘舞,恰似降下了漫天的流火。
“你问我为何脱离火神庙,只身来到白云观送死。
那我便告诉你,那是因为每一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磨不掉的侠客梦。只要身在梦中,便不知老之将至。”
“孙观主,今天我陪你破了荤戒,明日再陪你破破杀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