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有歌声自江中起,瞬息间弥漫江上,虽涛声如雷不能匿其音。
春何滟滟兮,流碧千里;
夏何滔滔兮,长贯东西;
秋何汹汹兮,涤荡原野;
冬何沧沧兮,一江落雪;
悠游居此兮,锦鳞赤甲;
子孙绵延兮,同此清浊;
江头江尾兮,穿浪而行;
四时流转兮,此江不绝……
相传,江中有好文之鱼,当屈子沉江之日,绕其衣带于身,奋力浮于江上,为不欲大夫沉之故也。
然而屈原终究溺水而亡,其精魂感鱼之恩德,留一丝才气给它。
于是百年之后,这条鱼成功化形,对大江而为江水赋,在长江水族中传唱至今。
今日,水族又唱起了江水赋,心中却满是行至陌路的悲愤与拼死一战的决绝。
他们在江水中纵声而歌,歌声上下回荡,上至高原朔漠,下至吴头楚尾,凡是江中游鱼,无不和声而应。
渐渐的一江如沸,江涛层层叠叠而生。
水势如千堆雪卷、万岭冰崩,乍一发动便狂暴之极,片刻不停的狠狠拍打着江左的堤岸。
泼溅而起的浪花几乎要将天上的飞鸟击落,似乎正在向这个世间宣告,有万千鱼,为决渊而来。
杜家垸与洪家垸交接的地带,刚被父母哄上床的姐姐翻身坐了起来。
小孩子六识未闭,耳力要比大人好得多了。她侧着耳朵听了半晌,然后把弟弟也扒拉了起来。
“听,江那边有人在唱戏,很好听呢。”
弟弟流着口水,重重的点点头。然后把肩膀靠在姐姐身上,一起静静的听着。
杜家垸中,村长杜胜文原本已经躺下了,不过却被老婆睡前无心嘟囔的一句话给弄得失了眠。
“今天晚上雨可真大啊,要是照这样下个几天,只怕要发大水了呢!”
这句话让杜胜文的心提了起来,眼前不断的晃动着胡老三离去时萧索的背影,嘴里突然一阵阵发干。
老婆细密的鼾声响了起来,往日杜胜文一听这个声音就会打哈欠,此时却睡意全无。
家里的狗也好死不死的叫了起来,没有把老婆吵醒,却让杜胜文愈发的烦躁。
“养不熟的疯狗,天生配荔枝酒下饭的货,叫屁啊叫,明天就把你卖到玉林去。”
杜胜文推门来到阳台上,指着院子里的爱犬破口大骂。
天空中擦过一道闪电,借着闪电片刻的光亮,杜胜文看清楚了院中的景象。
天井的正中央,那条狗浑身湿透,一边焦灼的在院中奔走,一边冲着楼上狂吠不已。
雨水从它的嘴边不停滴落,看上去就像是……正在痛哭。
四周,犬吠声已是此起彼伏。
杜胜文的心猛的抽了起来,他下意识的向着天边望去。
借着远处的灯光,看到黑压压的大坝后面,乌云与别处相比格外的厚重,云层翻翻滚滚似有苍龙正在行云布雨。
涛声高一声低一声的传了过来,就像是行军的鼓点,在耳朵里越敲越快。
“为什么在这个位置都能听见涛声?”杜胜文自言自语着,牙齿格格作响了起来。
远远近近的,又有几户人家亮起了灯,家里主事的男人站到了高处,向着大坝的方向看去。有年长的人只看了一眼,腿就像被抽了筋一样软了下来。
杜胜文像发了蛮的水牛一样撞进屋中,一巴掌把老婆抽醒。
“快跑,叫上孩子往高处跑,什么都别拿,能跑多快跑多快,千万别回头!”
杜胜文大吼着。
“当家的,这是怎么了?”老婆捂着脸又惊又怕。
下一刻,涛声入耳,江边长大的她,脸色也白了。
片刻后,杜胜文冲出了自家的独栋小院,疯也似的向着村广播站的方向跑去。
此时的村中,有人已经从睡梦中惊起,有人还茫然不知,哭喊声四起,乱相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