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这场肇始于洪家垸的风波开始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淡去。
对于生活在城中的人而言,既然大堤依然耸立,洪水也并没有冲到夷陵城来。
那么与其去关心一小段垮塌下来的堤坝,不如关心一下今年的凉虾儿已经涨到了十块钱一碗。个别几家不涨价的,也都偷偷的把大碗变成了小碗。
溜坡那里的白姐摊子撤了,吃惯了她家的萝卜饺子,再吃别人家的怎么都不巴适……
如此种种,对于夷陵人而言,才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
大江险些决堤,胡老三下落不明。洪家垸的乡亲们在第一时间终止了休假,风风火火的往回赶。
不少人开始意识到胡老三让大家旅游这事儿好像有问题,而那个传说中的超级订单似乎也有些靠不住。
撇子叔是苦着一张脸横竖都不开口,有些平素里对胡老三有怨言的却已经开始借机煽风点火,居然还引来了不少人附和。
而胡老三那个卧床多年的四舅,因为被逼着旅游这事儿,原本把自己的老外甥骂的跟禽兽一般。
可一从电视上看到大坝上的豁子和那栋被泥沙埋了大半的老屋,老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老三没啦!”
老头子拍着病床的栏杆放声大哭。
杜家垸的杜生文是那晚第一个赶到江边的人。据说他在缺口处一直从深夜站到了天光大亮,这才又白着一张脸回到了村里。
回去之后就以村委会的名义接连下了几道命令。
一道是把头天晚上光顾着自己逃命,把老子娘婆娘娃扔下的败类拉了一个名单,在村里广播了整整一个月。
另一道则是让村头的工程队把牌楼上三个两尺高的金顶打掉,从此杜家垸的牌楼就永远比洪家垸的矮了一尺。
有人挑着大拇哥说杜村长宽宏容让有古君子之风,此举取得是古人各让三尺成巷之意。
而杜生文知道了不过撇撇嘴,心说什么狗屁的三尺巷。我之所以肯低这个头,那是因为胡三爷到底是条好汉,如此人物终须先敬他一尺。
除了杜胜文,剩下不多还能念念胡老三好的就都是些个寡妇。
待到胡老三死讯确认后的那些日子,总有些半老徐娘拿着酒肉到缺口处祭奠胡老三。
一时间,三游春的小瓶子在老屋附近堆积成山。两个寡妇路上相逢,每每还要盘盘道,说说他是何时与你相逢,又是何时与我情浓。
某个经过此处的出租车司机见了,狠狠的往窗外吐了一口浓痰,却被风吹了回来险些糊在自己脸上。
心里气愤愤的想连洪家垸的风都如此霸道,胡老三的为人可见一斑。想当初……想当初他手下一男一女两个帮凶还白打老子的车不给车钱呢。
经常在夷陵一套抛头露面发表重要讲话作出重要指示的曾市长据说是病了。
不过坊间从来不乏地下组织部长,很快就有消息传出来说老曾其实是被市里暂停了工作。说是要等待对江堤工程质量的调查结果在决定下一步的工作安排,啷个晓得这个坏了良心的家伙在段工程里吃了多少回扣。
市民们三五闲谈说起这个人这桩事,一准会扯到他是靠裙带爬上来的。现如今也不知道这根裙带还结不结实,能不能栓得住曾市长日渐发福的硕大身躯。
不过这一类龙门阵摆到最后,无论大家有多少不同意见,却总有一句毫无争议的话作为结尾——当官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狗儿麻糖滴哪一个砍了脑壳都不冤。
自从那场暴雨之后,夷陵城便一反时节的迎来了连绵的小雨。似乎老天爷家的下水管子被那天的惊雷炸漏了一样,成天价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天阴仄仄的,地面湿哒哒的,从烘干机里拿出来的衣服只有刚穿在身上的那一瞬间是爽利的,下一刻就让人恨不得再把它丢回去。
连天空中的飞鸟,翅膀似乎都灌满了水,空中有气无力的扑棱着,分分钟就快要掉下来。
眼前这一切,潮湿的快要让人心里长起霉斑来。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夷陵城外的新世纪码头迎来了新一期的黄金系列邮轮。岸边车流渐集,给这个偏僻的码头带来了不少的人气。
方弃和半夏拖着日渐沉重的行李箱下了出租车,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