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雷电声、波涛声,冯习宦耳中的世界乱成一团,令他充耳不能闻外物。
眼前的一切尽皆朦胧,他只知道自己还在上升。
而她,则应该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你在吗?”冯习宦颤声大喊。
没有人回答他,又或者她回答了,可是四周噪声太大,所以根本听不见。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这都令他觉得很不安。
这一跳他并未使出全力,因此跃升至离横梁尚有十余尺的地方,势头就已经快要用尽。
而在此时,身下正好传来一阵破空之声,有一条鱼正在向他靠近。
“来了!”冯习宦心中默念,丹田急转身躯翻滚。
然而却没有向下猛击借力,而是俯下头去,准确的咬住了那条鱼的尾巴。
于是,不出意外,他看见了她愕然的脸。
“根本没有什么鳞家兄弟对不对?”
冯习宦惨然笑着,心想你又准备糊弄我。
可我如果不是心甘情愿被你糊弄,又哪有那么好骗。
“就这样吧!”冯习宦心中不住的叹息——
“我这辈子没多大出息,成不了黄河中的一方霸主,也摘不了天上的月亮给你。
既然你这么渴望变成龙,这件事我总得成全你!”
他使出了身上最后的气力,鱼头猛地向上扬去,想要把她甩过龙门。
然而就在他松开口的那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情。
她没有就势飞起,反而也狠狠的咬住了他的尾巴。
冯习宦这一下甩,只是让两条鱼在空中扭动了起来。
两条鱼连在一起,凭着仅余的惯性向上爬去,在离横梁七八尺的地方耗尽了最后一丝动能。
“你要做什么?”冯习宦在天空中大吼。
她默然不语,只是咬紧了牙关,狠狠地从冯习宦的尾部扯下一片鱼鳞来,血淋淋的噙在口中。
冯习宦茫然无措,心想这娘们儿难道是疯了?
“便宜你了!”她小声咕哝着——
“哥哥你要走西口,总得给妹妹我留个念想。”
接下来,她吐出了自己修炼一百余年的内丹。
樱桃大的一刻,黄澄澄滴溜溜的,悬浮在冯习宦的身下。
冯习宦的眼睛立时瞪得比那颗内丹还大,身体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僵在空中动弹不得。
“我没有甩你过去了力气了,不过还好我有别的办法!”
她的眼睛弯了起来,像是想笑的样子。
“等变成了龙,记得替我把月亮摘下来……”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空中又响起了一声霹雳,混杂在龙门消失前的风雷声中毫不起眼,但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力量。
内丹炸裂开来,将两条鱼一个高高抛向天空,一个狠狠地掼向河面。
向上的那一条,龙门的顶端已经近在咫尺;
向下的那一个,完全失去力量的身躯正朝着河面上数十条白鲟织就的死亡罗网坠落。
龙门,不仅分云泥,更分生死。
冯习宦终于赶在龙门消失前越过了横梁,当身躯翻到龙门另一侧、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时,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这道五百年一出的龙门,原本就不是一条鲤鱼依靠自己的力量所能跃过的。
想要变成一条龙,拼的不是道行不是悟性也不是机缘。
拼的是身边有没有另一条鱼抵死相伴,拼的是谁爱的更决绝一些。
在那一刻,冯习宦脑海中只剩下她不断向下坠落的样子,心中疼的一阵接一阵抽搐,连身体都跟着抽了起来,闭上双眼在空中蜷成了一团。
四周静了下来,风雷波涛之声俱远,渐渐的只能听见冯习宦自己的哀嚎。
嚎的痛不欲生、嚎的神魂皆乱,嚎的……连身边的人都紧张了起来。
“夫人、夫人、使劲儿、使劲儿、再使把劲儿,快了、就快出来了!”
有人在外面扯着嗓子大喊。
“什么快出来了?”冯习宦愕然的睁开眼,却发现睁了跟没睁一样,眼前依然是一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