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黑暗中的大海依然孜孜不倦地拍打着与夜色几乎融于一体的礁石,大海与天空几乎在视线的尽头融为一体,能看到形状不一的云从空中快速地掠过。
和它们一起在空中飞翔的还有一群群的海鸟,它们失去了平日里的悠闲,此刻显得有点惊慌失措,因为在它们身后有一只大鸟正不疾不徐地追逐着它们。
大鸟张开自己的翅膀在空中翱翔,如果它愿意,可以用嘹亮的嗓音呼唤来,狂风扰乱鸟群的阵型,但它没有这么么做,第一是因为它不饿,第二是它感觉得到,主人现在需要安静。
男人坐在礁石上,就在他的视线之内,厚重的云层中正隐隐透出不断闪络的雷电,而靠近海岸的这一侧却安详得如同母亲身边的摇篮,海面上只有些许的微风,这让它罕见地光滑如一面镜子。
他一直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和表情,他已经有点儿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坐在这里的了,好几天都没有合眼,但是他并没有感到任何困意,只是身体在传达一个人在此刻应该该感到的疲惫。
这是他的母亲跳入大海的地方。
他不清楚具体的细节,当年的他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间,还在艰难消化“父亲已经离开我了”的事实时,走廊外突然脚步纷乱,仆人们眼神闪躲,家臣们欲言又止,母亲的贴身女仆抱住他,压抑了很久最终还是大哭起来。
那几天对他来说就像一个过于真实的、再也无法醒来的噩梦。男人拥有很好的记忆力,他总能记住和他人相处时的一些很细节的——可能那个人都没有自知的事情。这是他用于判断那些人的利器,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母亲跳海后的最初几天自己是怎么过的,他偶尔会有种那几天就像是撕日历一样,被什么人从他的生命里撕掉的感觉。
母亲是接受不了父亲死去的事实,所以选择了追随他而去,这是这么多年来大家的共识。男人凝视着手里的那些信,这不是他从母亲的首饰盒里找到的那些,这几天他一直在奔波,总算找齐了母亲当年寄出的亲笔信。
他终于得以拼凑起当年发生的种种,通往真相钥匙就以如此简陋的方式隐藏在母亲的房间里——他却花了那么多年才找到,男人对自己的疏漏感到不可思议。
但是真相并不都是甜美的,或者说,大部分被小心藏起来的真实都会携带着无比的沉重和苦涩,克里斯托夫知道自己需要花时间去理解,去接受,去重新整理思绪,所以他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他很难得如此放任自己,但是他明白,他没有能力压抑这些事情带给自己的情绪,所以他选择了信任自己花了十余年治理出的赛尔斯,相信它不会因为主人偶尔的开小差就崩溃。
他又把母亲的信读了一遍——或者说,背了一遍,他并没有很刻意地在黑暗中辨认信纸上清秀的字母,它们已经印在了他的心底。
最初的震惊已经逐渐消退,愤怒也慢慢平息,无奈和痛苦开始占据绝大部分的情绪——不管他怎么想,过去的事情都是无法改变的,哪怕他刹那间把脚下的整片土地用惊雷轰作焦土,也改变不了当年发生的一切。
男人坐在礁石上,不远处应该就是当年的母亲站立的位置,他看着漆黑如墨的大海,微风吹动他的额发,遮住他深蓝色的眼睛。
温柔的……天真的……相信着神的母亲啊……在最后,都还在向神祈求。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有巨大的痛苦连同着愤怒在心里爆炸开来,他努力想压抑这些在胸口沸腾翻滚的情绪,如同强迫自己去吞咽一块已经处于激活状态的雷矿石。
母亲,我们,是放弃了信仰神的一群人,这样的一群人,神怎么可能给予庇佑?他抬起晦暗的眼瞳看向无尽的海面。